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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林深处有人家

发布时间:2023-12-12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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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李晓


冬日清晨,黛青色的远山浮起一层朦胧霜意,绿海荡漾处的橙林里,金黄橙子正翻山越岭涌向村庄最高峰——猫儿寨。这是一年之中,大地上又一次临盆的季节,得让猫儿寨的喜悦,直向云端生长。


那是在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天光雨露的浸润下,橙子们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黄。


春天,橙林里的橙花粉嘟嘟地开了,浓郁的芳香在村子上空流动。有天半夜,村子里的黎大哥在橙花香中醒来,夜气尚凉,他披衣起床,走到门前橙林里深呼吸后,对着夜色沉沉里那棵身子佝偻的古橙树情不自禁地鞠了一躬。


那是一棵身子瘦弱下去的古橙树,已迈入160多岁的高龄。古树的身世在村里流传至今,它是黎大哥家谱里的一部分,融入黎家先人的血脉基因。


在那棵古橙树前,有村人郑重立下石碑,详细记述着它降生于大地的故事。那年,一个做郎中的黎家先人,在一次走村串户行医中,经过一个叫“李家湾”的田间,看见一只麻雀嘴里叼着个黑物停栖于树上,麻雀受到了惊吓,“喳”的一声丢掉嘴里东西便飞走了。黎郎中当时并未在意,几年后,此地长出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并开花结果。那果子颜色金黄、果皮光滑圆润、果肉细嫩香甜,黎郎中和乡民们把这棵树命名为锦橙树,它成了这个村子里橙树们的老祖宗。老祖宗劳苦功高,从它的树身里又繁衍出小橙苗,一棵棵落地生根,壮大成上万亩的橙乡。


那年初冬,第一次去黎大哥家,在他的引荐下,拜见了这棵古树。它曾经苍劲的树干,已在沧桑岁月中被掏得干瘪,只剩下一层褐色老树皮颤颤巍巍地撑起,让人脑海里浮现出一位老态龙钟的老翁,和他那蚯蚓一般凸现血管上抖动的一层老皮囊;而老树枝头还保持着青翠之色,上面萌发出油亮的枝叶,呈现一位老翁鹤发童颜的面容,这是时间赋予一棵古树的顽强姿态。俯下身,面对这棵身子骨憔悴又丰润的古树,嘴里喃喃唤着它的名字。


一棵古树,成了黎大哥和乡民们心里的“思乡树”。而今每逢清明、中秋、端午、春节这些传统节日,从村里散落四方的乡人,团聚在这棵古树前,乡音未改聊聊家常。即使无言,袅袅乡愁也稳稳落地,顺着古树根脉找到那条回家的乡路。


与古树对面小院里的黎大哥开始交往,也是因为对这棵古树念念不忘的感情,但说不清楚这种感情的清晰源头,好比在眺望祖先影影绰绰的上游。那次拜见这棵古树后,一年之中,要去这个村子好几次,有时还夜宿黎大哥家。


今年冬季的一天,来到黎大哥家,他走到树前,左手压住挂满沉甸甸橙子的枝丫,顺着果蒂轻快旋转一周,果熟蒂落,他递给我说:“你先尝一尝。”剥开皮,把果肉送入嘴里,口中溢满微酸香甜的果汁,漫漫果香流向四脉八方。黎大哥喜滋滋地告诉我,现在村子里开办了橙子加工厂,产品通过工厂和村里后生们主办的电商平台,走向全国各地,还走出了国门。在黎大哥家院子旁的一面文化墙上,有一幅呼之欲出的图画: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把吸管直接伸向枝丫间闪烁的橙子下,爆汁橙子的果汁,顺着吸管汩汩流向纯真男孩张大的嘴里……


黎大哥眼神痴痴地望着文化墙上的小男孩问我:“你知道这个小男孩是谁么?”我问:“是谁?”黎大哥发出爽朗的大笑声:“是我3岁的小外孙啊!”他告诉我,在广州定居的女儿女婿,今年秋天带着小外孙回家,乡人都喜欢他,一个回村办民宿的美术系大学生,以孩子为原型,精心设计了村里“富村山居图”文化墙上这一幕动人的场景。


下午,黎大哥陪同我穿行在村里的橙林橘海中,缀满枝头的果实,源源不断地散发出这个季节里大地深处的醇香,能感受到兴奋的肺叶在体内正迎风招展。在一个崖壁前的石洞里,驻足而望,黎大哥告诉我,这是村里先人们曾经储藏橙子橘子的地窖,现已成为过去时光中的遗物。洞口如眼,它默默地洞悉着一个村庄的秘密。


返回路上,黎大哥说,一百多年前,祖辈们顺着一条蜿蜒在崇山峻岭中的茶马古道,筐里装满橙子,“咿咿呀呀”担到县城去叫卖,一个大橙子可以卖上一个铜板。恍若听到时空之中,一个铜板“咚咚”落地的清脆声音,当年村里先人们就是用这些汗迹斑斑的铜板,艰辛地支撑着一个家。


决定在黎大哥家住一晚。他知道我喜欢柴火饭的味道,于是特意不用早已安装到村里的天然气,在老灶熊熊燃烧的柴火中做了一顿地道的农家饭,款待城市里时常忧郁不已的闲人。待黎大哥和黎嫂子做饭时,走到他家后坡,望着屋顶老烟囱里徐徐吐出的乳白炊烟,从橙林里升腾到天空,便顺势仰躺在青草丛中。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恍惚间,天幕中飘来一个声音,一睁眼,感觉这天籁之音好熟悉。噢,是宋朝的苏东坡,他腾云驾雾来到这个村子,要与我在橙黄橘绿的果香中夜饮一场么?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