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事

文/汤友裳

放牛时光

清晨，太阳刚从对面山顶露出头，寨子里的放牛娃们便结伴出发了。有的用绳子牵着牛，有的用竹条子赶着牛。我家的牛儿温顺，我就骑着向村外荒坡走去。

把牛牵到山坡后，就由它们自个去找草吃。我们就去树上掏鸟窝，去沟里板澡，或斗鸡、踢毽子、打三角板，等我们玩到天色近晚时才发现牛不见了。这时，我们乱成了一锅粥。倘若牛走丢了或祸害了别人的庄稼，大人要家法伺侯。我们寻找牛脚印，细听周边的动静，或学着牛崽呼叫，好在多是有惊无险，常常圆满收场。

山村里的孩子多么渴望山外的世界，一个名叫永和的集镇是我们向往的天堂。听说镇上夜里要放映露天电影《羊城暗哨》和《闪闪的红星》，大伙心里痒得发慌。但是丢下放牛的活去看电影，大人是绝不准许的。孩子王牛强哥一召唤，我们纷纷响应，大家背着大人把牛拴在林子里后，翻山越岭直奔永和而去，电影《铁道游击队》《瓦尔特保卫沙拉热窝》《渡江侦察记》就这样走进了我们的世界。

父亲心疼牛，为了让牛吃饱长膘，要求我牵着牛独自在田坎上放。田坎上少有牛去，青草鲜嫩，但没有伙伴一起玩。为打发无聊的时光，我只好拿上语文课本诵读，或者拿出连环画翻阅。虽然连环画残缺不全，常常是土匪还没从山洞里钻出来内容就没了，留下一串串迷惘和遗憾。但是我的语文成绩在班上一直不错，我知道这点成绩是牛儿给我的。

听牛故事

山村的夜晚来得早，风把木房吹得“咣咣”直响。油灯如豆吃力地摇摇晃晃，火塘里的圪蔸火却一直旺着，红苕在火塘里烤着，砂罐茶涨了一遍又一遍，冒着腾腾的热气。我们一家端坐在火塘边，听母亲摆龙门阵。母亲从没进过学堂，箩筐那么大的字也不识一个，但母亲摆有关牛的故事却活灵活现，为儿时那段寂寥的时光平添了几分暖色。

相传，牛是玉帝的差役，穿行在大地和天宫之间。有一天，农夫托牛给玉帝传个口信，埋怨人间寸草不生，了无生趣，请玉帝大发慈悲施舍点草种到凡间，把大地山河装扮得绿郁些。玉帝听后，觉得农夫言之有理，便询问身边有谁愿去人间播撒草种。这可是个费力活，众神仙你推我诿，没人愿意。这时，心地善良的牛自告奋勇，承担了这一重任。牛带着草种走出天宫，在翻南天门门槛时跌了一跤。头晕乎乎的，把玉帝叮嘱的三步撒一把草种记成了一步撒三把草种。于是，天底下到处都是连片的荒草，造成庄稼不生，五谷不结，这可苦了天下百姓。母亲摆到这里时，也为牛的好心办错事深感惋惜。也许是口渴了，也许是想稍微休息一下，母亲喝了口砂罐茶，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我们兄妹听得真真切切。

后来，无法生存的百姓纷纷向玉帝告状。玉帝查明原因后，怒气冲天，一脚把牛踢到凡间。玉帝责罚牛从此以后给凡间农夫做苦力，并且终生不停地啃食青草，将功补过。听到这里，眼窝浅的我早已包不住泪水。心里直嘀咕，为什么结果是这样呢？母亲继续往下讲。牛是个知过即改的动物。它在人间任劳任怨，勤勉踏实。铧田犁地不松套，拉车运物不偷懒，为天下百姓干了不少工作。百姓感恩戴德，爱它，敬它，玉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因此，在排十二生肖顺序时，打算把牛排在第一，不料让奸猾的老鼠爬上牛角钻了空子，憨厚老实的牛才屈居第二。听这个结尾，我心里稍稍得到些宽慰。

当然，我在县城上中学的石头哥也会摆牛郎织女的故事，只是那背景太虚幻，结尾太凄婉。懵懂的我也曾希望我家的牛也能给我带来一段好姻缘。如今，五十几岁了，织女没福分碰见，但是遇人贤淑，把小日子过得如春水梨花。母亲现在九十岁了，依然在东奔西忙操心费神。用母亲的话说，她的前世是一头牛，天生的劳禄命，这辈子注定没闲的福分。

敬牛大事

“牛是农家宝。冬来无牛是神仙，春来无牛喊皇天”。父亲经常用这话来训斥偷懒的我。“千锄挖，万锄挖，不抵慢牛铧一铧”。父亲也经常当着牛的面夸赞它，牛定是听懂了的，只是惯于低着头默不吱声。

在那个年代，在老家凤冈大石盘喂得上牛的不多。堂舅家里喂不上牛，几门很看好的婚事都因此泡汤，最后孤独终老。侄子是嫂子在给牛取草料时出生的，取名叫牛儿，哥哥是父亲在打山水田时出生的，取名叫春牛。在家乡，取名“水牯”“春牛”的男孩子一串串。老人们总以为，娃儿的名取得贱就病毒难侵，健康成长，就像路边的野花土角的茅草，一个劲地长。

月半过后不久，田里的新米便出来了，尝新时父亲要给牛盛一大缸钵。腊月三十夜过年，放鞭炮，燃纸烛，谁家都是倾其所有让饭菜更加丰盛，父亲同样要留一些好吃的让牛吃。牛当然知道，这是主人的犒劳，会满眼谢意地吃着。是啊，牛就是整个乡村。阳雀记得千年树，吃水不忘挖井人。春夏秋冬，大季收了播小季，粮食收了栽蔬菜，哪一刻离得开牛？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