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警官”到“朱叔叔”

一

2022年11月，在开江看守所羁押了近8年的抢劫杀人犯陈某，经过一审再审，最终被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死刑。

11月24日上午10时，戴着镣铐的陈某，随狱警来到监舍外的空地，看见身着制服、神情肃穆的法官、检察官，心里一咯噔。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陈某站住，脸上挤出一丝笑，然后四下张望。看守所所长邓承见赶紧过去轻声提醒他，该会见家属了。“我不见，只有你们是亲人！”陈某情绪有些激动。“陈某，你……”在邓承见反复劝说下，陈某见完父亲与儿子，又回头四下张望。邓承见恍然明白了什么，快速跑了过去：“你想见的朱叔叔几天前就去宾馆隔离了，这样吧，我马上和他视频通话。”邓承见说完，便与朱佑军进行视频通话，随后将电话递给了陈某。“朱叔叔，我要走了，这几年给你添麻烦了，请代我向叔叔阿姨们问好，感谢过去的照顾，到那边去了，我一定要做个好人……”在场人员听着陈某深情的诀别，不禁扼腕嘘唏，邓承见更是泪水潸然。

陈某与执行死刑的工作人员一一握手，又向他们鞠躬感谢后，平静上路。

一个曾经以自杀拒绝开庭受审的杀人犯，一个向办案人员身上吐口痰、泼污水的性格暴烈者，何以变得如此温和明理？

二

2017年4月，担任开江看守所所长的邓承见，让工作经验丰富、责任心强的朱佑军任专职管教，专门负责重刑监舍。

朱佑军上任伊始，即对监舍里的重刑犯从犯罪事实、当前心理状态及今后打算等进行逐一摸排。这天，他又准备找重刑犯谈心，邓承见一脸凝重地找到他，“老朱，要给你添麻烦了，那个从达州某看守所移送回来叫陈某的重刑犯，还是不服管教，你办法多，就移送到你负责的监舍吧。”

初来乍到的陈某，表现还算差强人意。然而，从与对方只言片语的交流中，朱佑军明白，陈某绝非“等闲之辈”。

果然，就在对方走进监舍不久的一天上午，朱佑军去监舍巡查，对方找到他，说脚后跟疼痛难忍，并将其归咎于办案人员。朱佑军一听，怔住了。他迅速出了监舍门，找到所长邓承见，两人一番商量，决定将他送到市医院检查。随后，朱佑军驾车拉着陈某来到医院，几个小时后，核磁共振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告诉他们，这是陈旧性伤痕。朱佑军听了，狠狠地盯了对方一眼。“我……我……”陈某嗫嚅着，因为自己的谎言被揭穿而低下了头。

陈某到底不是省油的灯。就在脚后跟风波不久，他天天嚷着说浑身不舒服，然后找医生拿药，吃完药又说没效果，然后又找医生，如此反复，弄得管理人员烦不胜烦。这天下午，朱佑军刚走进监舍，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他还没巡查完，陈某又嚷着要找医生拿药。朱佑军招招手，将他叫到身边，简单问了问病情，说了声自己去外面给他拿药，便冒雨出了监舍。朱佑军自己掏钱给陈某配制了两天的药后匆忙赶回。陈某见被雨水打湿的朱佑军拿着药站在自己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动情地说：“你是真心关怀我！”随即问花了多少钱，他要如何如何归还。朱佑军摆着手，“小钱我贴得起，里面治不好就外面治，只要你好好改造。”陈某听着，重重地点着头。

朱佑军深知，要想让陈某改造好，必须让他看到希望。在征得所长同意后，他试着与陈某父亲联系，这个对儿子深深失望的父亲，根本不予理睬，他转而联系陈某姑姑，然后利用谈心的机会告诉陈某，已经与他姑姑联系了，姑姑说只要他表现好，就力争取得对方谅解，现已找了律师。陈某听说后，两眼放光。

在朱佑军的引导下，陈某悄然发生着改变。他不再将朱佑军叫朱警官，而像监舍其他人一样叫朱叔叔，而且叫得特别甜。别小看这一变化，那实际是他心理上对朱佑军的接纳。果然，他不再对抗办案单位，并按朱佑军的要求，写悔过书，向曾经对抗过的办案人员写道歉书，同时协助监舍安全员，共同维护好监舍安全。他常提醒监舍狱友，要给朱叔叔争气，不能往他脸上抹黑。在他协助下，4年来，他所在的监舍在量化考核中，年年获得所里第一名。

三

胡某读初中时，常在社会上鬼混，因一心想发横财，走上了制毒贩毒路，被抓捕后送进了开江看守所。初到看守所的胡某，想起自己贩毒数量不少，反正是一死，于是非常抵触管教。加上其知晓一鳞半爪的法律知识，能说会道的他抓住对方偶尔欠妥的一句话，就狂怼管教。无奈之下，邓承见将他送到了朱佑军负责的监舍。

刚到新监舍，胡某很安分，但三天后就出事了。那是朱佑军巡视完监舍刚回到家门口，电话铃便急促响起，传来狱医的大喊：“朱警官，快回来，快回来，监舍出事了。”朱佑军一听，转身就往回赶。

原来，就在他走后不久，几个年轻协警在巡查时因言语不和，胡某与协警扛上了，并发生抓扯。盛怒之下，脾气狂暴的胡某竟蹬断了脚链。

朱佑军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对着被两个协警挟持着的胡某一声怒喝。胡某一惊，转过头。“朱警官来了？”“你觉得我不来行吗？”朱佑军盯着对方。“朱警官，我……我……”朱佑军示意工作人员给胡某换上新脚链，随后挥手让他们离开。“朱警官，我……我……”待只剩下朱佑军一个人时，胡某再次开口。“你先回去想想，明天再给我说。”朱佑军平静地看着胡某。

胡某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第二天，他当着众多狱友的面给朱佑军道歉，说昨天太冲动，给朱警官添麻烦了。朱佑军见对方一脸真诚，便将其带到监舍外，轻言细语地开导他：“你也不是骨子里坏，只是一时迷糊，好好改造吧，相信你会获得新生。”末了，朱佑军拍着他肩膀，胡某怔怔地望着他。

如同一道曙光照进了心房，胡某开始不知不觉称朱警官为朱叔叔，常找他说心里话。 “朱叔叔，原谅上次给你带来的麻烦，从今往后，一切听你的。”那天，结束完摆谈，他动情地抓住朱佑军的手。

那是胡某被判处死缓后的一天下午，胡某又找到朱佑军，“朱叔叔，这么长的刑期，好难熬，我想看看书。”朱佑军一听，当即询问对方喜欢读什么样的书。“我想先补习高中文化课。”胡某搔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佑军当即把情况汇报给邓承见，邓承见二话没说，开车到开江中学找书。此后，胡某像变了一个人，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朱佑军只要一巡查，便去翻阅那些书，检查那些习题，然后当着全监舍的人，表扬他的变化。一年后，胡某自学完高中教材，又开始自学法律、英语、日语等。读书不仅让胡某提升了涵养，待人接物不再斤斤计较，还带动了整个监舍。在他的影响下，监舍越来越多的人捧起了书本，读法律、看小说……整个监舍弥漫着浓浓的读书氛围。

四

像陈某、胡某一样，因朱佑军的呵护、管教，思想得到洗礼，灵魂得到净化，从而积极配合改造者还有很多。残疾人李某进了监舍，年迈的父母与几个孩子失去经济来源，是朱佑军多次找当地政府协调，帮助解决低保，从而安心改造；“犟拐拐”聂某，是朱佑军多次开导，然后安排其女儿前来看守所探视，从而融化了他心中的坚冰，让其痛下决心改造；爱打架闹事的杀人犯邬某，是朱佑军多次深入到他家里回访，劝其父母积极赔偿，取得对方谅解，从而让他看到希望而积极投身改造……

多年的管教工作让朱佑军明白，对于这些重刑犯，要想让他们通过改造洗心革面，管教人员一定要相信他们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相信他们通过改造可以获得新生。正因如此，朱佑军对他们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即使在气头上，也最多板着脸孔，盯上对方几眼。同时注重与被管教者及家庭沟通，他常通过个别谈话，对改造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通过讲述众多通过改造获得新生的案例，让被改造者看到希望；同样，他也常将被改造者的点滴进步，及时告知对方家庭，让家庭看到希望，从而主动配合监舍管教。对管教工作特别用心的朱佑军，还能根据被管教者的性格、爱好、身份等，采取不同方式，因人施教。

规范性与灵活性，严格化与人性化的揉和，不但让朱佑军管教的监舍成了看守所最有成效的监舍，他本人更是赢得了被监管人员的交口称赞。他所在的监舍，无论年龄大小，都异口同声地叫他“朱叔叔”。这一称谓是对他工作上的认可，心理上的接纳；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服从。因为这，他们熟悉朱叔叔的一切，从走路的脚步声，从挂在腰间钥匙摇摆的叮铃声，从开门的咯吱声，便能分辨出是不是他来了；因为这，他们乐意听朱叔叔讲励志故事，讲法律知识，讲人生哲理；因为这，他们时刻牢记朱叔叔常说的话，“你们虽然现在走错了路，但并不代表你们一辈子要将这条错路走到黑，党和人民给了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要好好把握”；因为这，他们安心接受改造，不想也不愿给朱叔叔脸上抹黑……

还有几个月，朱佑军就要退休了。这位从事监管工作数十年，让众多重刑犯重新走向新生的管教员，回想起点点滴滴的过往时，轻拍了一下胸口说道：“我心里很踏实，对得起身上的警服和头顶的警徽！”

□达州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郝良 特约记者 林佐成

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