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深处

文/时在

汽车盘旋而上。天旋地转。

此行的目的地——三堡溪村，隶属于万源罗文镇。现在，车窗外徐徐移动的风物，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是三堡村的了。

山顶平旷，公路两侧，民居零零星星，彼此呼应，形成距离之美。楼高不过二三层，贴以瓷砖，饰以彩绘，悬着灯笼，大多数正门两侧贴着楹联，弥漫着传统文化氛围。偶有一栋别墅，围墙、鱼池、花园、停车位、太阳能，比较配套。

公路拐弯处，外侧立着一方招牌：天音阁。刚才上得山顶，一路清风拂面，树叶爽爽有声，像自天外而来，这个名字，并不牵强。

驾驶员停好车，我们沿着一条便道徒步，百余米后，小溪横在面前。溪岸，松柏错杂，干高枝繁，勾肩搭背，遮天蔽日。鸟儿飞进飞出，鸟鸣此起彼伏，而布谷鸣分贝最高。林间露出红墙碧瓦，伸出飞檐翘角。夕阳余晖，把光线投入林间，似在移动，增添几许神秘魔幻。

倦鸟呼朋唤友，陆续归林。我们也互相提醒，进入阁楼。门楣上，“天音阁”三个字，黄色，阴刻，楷体，与这古朴的木屋和幽深的树林极为协调。

掀开门帘，站在阳台上。松针、柏丫，在微风中轻柔地拂着扶栏。透过树叶间隙，可窥见数丈之外小溪中的大石盘，以及石盘边沿悬垂的一帘小瀑布。

不顾夜色渐深，我来到石盘之上。小溪虽有明显的坡度，但溪中石盘百余平方米，平顺，碗口粗一泓溪水，顺着边沿的纵向天然凹槽流动，深没脚背。凹槽上端一处石窝，簸箕一样大，椭圆形，深尺许，吞吐着溪水。两只大螃蟹，潜在水底，纹丝不动。从那鲜朗的色彩上可以断定，它们鲜活，静中有动。虽然不逃逸，但并非毫无察觉，并非它们不敏感，而是对我们充满了信任与友善。也足见这儿的主人，不曾伤害过它们，相处和谐。

石窝坎上，放着蔬菜。不禁感叹，这儿洗衣淘菜何其方便。

我来到石盘边沿，就是起先在阳台上看到的小瀑布的位置。瀑布如珠帘坠下，溅在下面的石盘上，水花迸射。下方的石盘比上方的石盘稍小，但也平坦周正，形成一米多的落差。两岸树木的虬枝，凌空横伸到了石盘上空，似乎有意给这儿架起凉棚。

就在这时，“天音阁”的主人来到石盘淘菜。他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干练洒脱。他说，夏天赤日炎炎，太阳当顶，石盘上只有半个小时才被晒着，是纳凉的好地方。我想，我要是这里的常住居民，一定要在这石盘上设桌摆茶，静静地读《老子》《尚书》《论语》，或邀三五文友，盘腿而坐，谈诗论文。抑或抚琴，伴以歌舞。水是天水，音是天音，疑似天上人间。

正说话间，一股香气袭来。这香气我并不陌生，是“搬家子叶”的香气。在我尚未进入社会的青少年时期，母亲每年都要摘回“搬家子叶”做成凉粉，拌了佐料，吃着特别凉爽。母亲已经作古，多年以来难得吃上这道美食了，在这异地与这香气意外相逢，感觉母亲复活了，可是举目四望，母亲安在？

克制住黯然神伤，我问主人那“搬家子叶”的香气从何而来，他说就在石盘旁边那石壁上，并边说边指。我看过去，但见一丛矮树，悬生于溪岸石壁，叶片的直径大如鸡蛋，绿如翡翠，压得树枝弯了腰，伸手可摘。我扯了一片叶子揉了揉，汁液泛出，香气释放，浓度忒大，便将叶子摊到鼻前，深深地呼吸，生怕浪费了香气。他说，神豆腐就是这叶片制作出来的。我说，我母亲当年做神豆腐的时候，我居然没有认真观察，以至于一直不掌握制作的过经过脉。便试探性地说，我可以摘点回去试验吗？他说可以呀，你摘，尽管摘。

我暂时没摘叶子，为了新鲜，决定次日返回时再摘。我们交谈甚欢，就像这小溪的流水，潺潺不绝，他的人生之路也渐渐在我面前清晰明朗起来。十几年前，他刚刚成年，就跟着父亲南下浙江，在建筑工地从做小工开始，顽强打拼，抓住机遇，挣了一笔财富。看见父母已经一头华发，就毅然返乡，在老屋旧址上修建新房，让父母养老。为了回归自然，就修了全木质房屋。他喜欢古雅，选择了亭台阁楼样式，楼名也不能马虎，预备了若干个名，最终明白这里地处海拔千米以上，沾天接地，天风呼啸，如仙乐萦耳，所以取名“天音阁”。

说到这里，他对我说，你不会认为我哗众取宠吧。我说这名字既接地气，又沾天气，还有文化底蕴，说明我们农村人有文化，多好呀。我说你修建这房屋的成本超过普通房屋吧。他说是哩，当初修建的时候，也有风言风语，说这深山老林高处，房屋再好，又有多少人来消费，那意思是说肯定亏本。但我一开始就拿定主意，有客来客住，没客来我自己居住，让父母和我们生活低碳环保一点，生活质量高一点。他这顺应自然的生活准则，让我肃然起敬。

主人把菜淘完，大地被完全笼罩在夜幕之中，村野更加幽静与神秘。我跟他回到餐室，一帮文友已经围住餐桌，全是馋涎欲滴相。虽然并不饥饿，但诸如腊肉炖笋子、土鸡炖土豆，这些农家菜肴，唤起了大家强烈的食欲，何况还摆着久违的神豆腐。主人的父亲介绍，神豆腐有清热解毒之功效，属于百草药之一。神豆腐树是地道的本土木本植物。桌上好几名同志都说自己胸闷、乏力、目涩，需要清热解毒，于是一大盘绿幽幽的神豆腐被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主人又慷慨地送上一盘神豆腐，接着说，神豆腐能延年益寿，三国时期向刘备推荐过诸葛亮的徐庶，后来隐居万源花萼山修道，就是长期吃神豆腐，成为长寿之星，修成正果。现在，花萼山建有徐庶寺。他并没有臆造徐庶这段传说，万源县志里确有相关记载。

月亮升起来，地面上的物体，银光闪烁。小溪中的石盘，与我们下榻之处，不足一箭之地。中间隔着一栋木屋和厨房、餐厅。这既能亲近小溪，又处于山洪暴发时的绝对安全地带。我和桂老师不舍月夜，相约石盘上。月亮透过树梢，把银辉泼洒在石盘上，斑斑点点，似乎晾晒着银锭。石窝里，吞吐着溪水，也流淌着月光。如梦如幻，我们似乎来到了天庭和月宫。奇寒早已过去，酷热将至未临。不时有清风拂过，伴着昆虫的鸣叫，和着溪水的汩汩流淌声。月光不散，我们不走。

天明，我起了个早，用手机对着那小溪上的“搬家子叶”扫描，显示出“豆腐柴”三字。我十分激动，我一直苦苦寻觅而不得的学名，终于找到了。我摘了一袋“豆腐柴”叶子，向主人讨得了做神豆腐的秘诀……天音深处，不虚此行。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