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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稻田

发布时间:2023-09-19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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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任朝政


仿佛回到少年时代,老家屋后,有一片一片的稻田,银色的月光笼罩着田野。远远地,望见一群人正在割稻子,我拿着手机,想拍下这个画面,却怎么也调不好焦距,画面总是模糊不清。于是我顺着田埂往前飞奔,希望走近一些,定格这幅美好的画面:月光下的田野,黄金般的稻穗在风中摇曳。


一条小溪从大片稻田间流出来,绕着屋旁的竹林流向远方,稻香弥漫。


走到稻田边,我蹲下身来,准备拍摄割稻子的场景。此时,从镜头里突然看见了人群中居然有我的父亲和母亲,虽然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是镜头里却真实地闪现了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我惊喜万分,实在是有很多年没看到我的父亲母亲了。我激动得大叫一声:爸,妈!顺着田坎就扑了过去……


遽然惊醒,人已经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原来是南柯一梦。


我的老家在大巴山区,靠天吃饭。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经历了一段饥饿的岁月。主粮严重不足,日常多是稀饭,要么是红薯稀粥一锅,炒的菜也没油水。那时候能吃上一碗白米干饭,简直是一种奢侈的梦想。


20世纪80年代初,农村分田到户,我们家6口人共分到了3亩田地。我们老家全是丘陵地带,乡村基本没有公路,所有的农活都是原始的人工作业。


稻田,在诗人的笔下,也许是一首恬静幽远的田园诗。而我总觉得,稻子扎根于厚土,吸收了饱满的地气,不卑不亢,默默地生长,多么像那些一生把双足根须一样扎在大地上的农人。


插秧时节,天还没亮,父亲便起床,高高地挽起裤管挑起竹筐,趟进水田里拔秧。遇到雨天,父亲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风声、雨声、雷声里继续手把秧苗低首弓背面向水田背朝天,机械地在水田里移动,由一个绿点,逐渐变成一条绿线,再变为绿面,累积成稻田,一垄田野,最终披上了一片新绿。当父亲插完最后一株秧苗,站在田埂上,回头眺望,看那一片浑黄的水田里,无数苍翠欲滴的秧苗,整整齐齐地站着,想着辛苦的汗水,为大地着了色,身上的倦意顿时消了几分。父亲仿佛看见了金黄的稻谷在微风中,在阳光下,沉甸甸地翻起稻浪,闻到了稻谷飘着的浓郁香味。


每逢干旱季节,勤劳的父亲总会打着手电筒,荷着一把锄头,走很远很远的田埂,来到上游,打开水路,让水随着沟谷,流进田间地里。父亲整夜巡视,看守水田,让水田能够灌注饱满。


“坚守”这个词,从此在我心中,有了特别的分量。


中秋节前后,川东的稻谷熟了。秋阳下,广袤的稻田泛着金黄的波浪。那沉甸甸的穗头,谦恭地向着路人鞠躬。


秋天里的一个黄昏,金黄色的稻谷在落日余晖中散发出璀璨的光泽和诱人的清香。晚饭后,父亲从堂屋的墙壁上取下几把镰刀,蹲在月牙似的磨刀石边,蘸上水来来回回地打磨,一直磨到寒光闪闪。磨刀石深情地唱起古老而动听的歌谣,父亲用指头在刀口上轻轻刮几下,嘴角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父亲手中的镰刀,平时用来割草,而到了收割季节,则用来割稻谷,用来收割秋天的每一寸丰盈。


天还未亮,睡梦正酣的我听到父亲叫我和哥哥起床下田,那时候,姐姐已经出嫁了,母亲和妹妹在家忙着一家人的早饭。父亲戴上草帽别着镰刀,手提一壶糊米茶和几个碗,带着我和哥哥出门去割谷子。


半轮明月斜挂在天边,清辉铺满远处的山冈和近处的稻田,如同大地的梦境。


月光下静谧的田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洒落在路边的草丛中。一缕晨风飘过,挂在半青半黄稻叶上的露珠顺着叶脉缓缓滑动,粒粒饱满的谷穗,在稻叶间舞蹈,享受着月光的沐浴与洗礼。


在这块祖祖辈辈毕生辛勤耕耘的田野,每一株稻子都在用自己的表达方式回馈这片土地和农人。


一位诗人说过:我们吃下的所有食物,都是被赋予生命的,它们供养着人类的生命,也就是以命换命。苍天之下,黄土之上,在掀动这个世界的风中,食物是人类得以延续生命的火种,我们对食物涌起的恩情也是永远的,如大地之水,川流不息。


在我们老家,农田基本上都是梯田,零零碎碎的稻田,从最低矮处层层叠叠地沿着山丘的坡度缓缓向上延伸,像冒着热气的花卷。那个年代,没有任何农机,只能凭借手中轻快的镰刀,重复着祖先们割稻谷的简单动作,收割着一行行稻谷,收割着一季的心血和希望!


借着月光,父亲用镰刀背碰了碰靠边上的那蔸稻谷,随即挥动手里的镰刀,“唰唰唰”,刹那间,密不透风的稻田被打开一道突破口。我和哥哥并排站在稻田里,学着父亲的样子,弯着腰左手正握着谷秆,右手握着镰刀用力往后拉,双脚交叉着往前移动。一垄一垄稻谷在“唰唰唰”的声响中躺倒,没过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涌出,“吧嗒吧嗒”地滴落进脚下的泥土里。这时,我算真正懂得了“粒粒皆辛苦”的滋味。


忙完早饭,柔弱的母亲携着妹妹,风风火火地往稻田而来。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弯腰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粒饱满而金黄的稻谷,放在手心里掂量,一脸虔诚满眼怜爱。母亲把稻谷放进嘴里轻轻嗑着,轻轻咀嚼着稻米的清香。


一阵风从对面山冈吹拂过来,金色的稻浪就在我们的眼前翻腾起伏着,往对面的山冈一浪一浪涌去。母亲对稻田的那份虔诚,让我感觉到自己的肤浅。母亲就像这片土地上一株谦卑生长的稻子,一辈子和这片土地血肉相连。


吃完早饭,一家人接着奋战,临近中午,终于割完最后一蔸稻谷。父亲缓缓伸直弯着的腰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叹息,又有喜悦。


黄昏,一担担、一背篓一背篓的谷子,被转运到了晒谷场,堆积成一个个金黄色的山包,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那夜,晒谷场的夜空宁静而安详,一轮明月,静静地照耀在高高的谷堆之上……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