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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桥说食话专栏——荔园的烧鸡

发布时间:2023-08-17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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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陈美桥


老枝、残叶,青红的荔枝挂在十月的枝头,让西昌卫星发射基地充满科技神圣感之外,还有不可思议的神奇和神秘。


长在山腰的这些果实比市售的略小,润泽却粗粝的表皮隐含一根黄金分割的细线。我的思绪由这浅浅的纹路爬到了广州增城。


增城有较早的荔枝种植历史,杨贵妃和苏东坡爱吃的荔枝,多源于此。“挂绿”荔枝,是有“神仙”助力的品种。据史料记载,“八仙”之一的何仙姑出生于增城。何仙姑常常想念家乡的荔枝,某天,她在西园寺品尝荔枝时,遗留一根绿色丝线,这棵荔枝树上的红果从此就长出了绿色腰线。据说,有棵何仙姑“挂绿”荔枝树的嫡系古树,如今400余岁,增城其他4000多棵“挂绿”荔枝树皆是它的后代。


荔园是增城荔林深处的农庄,它的主人常常为每桌食客摘一盘妃子笑。“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老刘认为这句话总结得精辟。曾是大厨的老刘创立了荔园,年纪渐老后就慢慢把手艺传给了徒弟。好几次,在蛐蛐声沸腾的园子见到他,都是短袖体恤,趿一双人字拖。有时赶巧,会在荔枝树的浓荫里,见他挪动矮胖的身子,拉开一张简易折叠桌,气定神闲地摆好功夫茶具。当他低头夹取茶叶时,后颈处小驼峰般的富贵包就从领口滑出来,整个人就更憨厚了。其实,也就那么十几分钟的悠闲时间。他又要回到炭炉旁,守着徒弟,把准烧鸡的火候。


三斤左右的走地鸡,早经各种调料腌制入味,此刻正深陷于炭炉的热情,无法自拔。荔树炭会一点点烘干肌理的生分,也烤掉多余的油腻和湿气。白净的鸡身因灼热层层紧逼,环环渲染,最后如彩凤涅槃。


就食客而言,烧鸡的口感无外乎脆皮在牙间咬合时,有如闪电雷击时让人为之一振;鲜嫩的鸡肉,总是充盈着五味调和的舒适感。可对厨师来讲,一千只烧鸡,有一千种不同的味道,他们用各自的专注力,精心烹制每一份烧鸡。蒜茸、沙姜、洋葱、五香粉、十三香、酱油、蚝油……这些增鲜提香的调味料搭配组合之后,由温热的掌心慢慢揉搓,一寸寸从毛孔缓缓渗入,最后扎进鸡肉之中;还有一些佐料,会直接钻进黑洞般的鸡腹。除了荔枝木,烤炉里可能还有松木、芭蕉叶。碳与鸡在热量循环中自由搏击,每一只挂炉烧鸡,都潜藏着植物的精魂,像《聊斋志异》里描述的某种妖气。或许,正是这些气流汇集往复,烧鸡才有了摄魂噬魂的魅力。


从跨进荔园那一刻起,就感受到生活的返璞归真。没有花哨奢华的装修,餐具普通到与百姓碗碟无异。厨师和客人都以食感为基准和重心。烤好的烧鸡精细斩块后,拼装进朴素的铁盘。铁盘经年磨损,失去光泽,连荔枝的火红和烧鸡的金黄,都不会在缝隙间留下半点影子。比起对手艺的夸奖,老刘更在意的是,人们能否精确把握食用烧鸡的黄金五分钟。当鸡肉温度下降,质感打出折扣,鸡皮受湿度影响,会逐渐丧失焦脆的特性。


有一回,我好奇地走到老刘身边,想要瞧瞧炉内的状况。十几只鸡的表皮已然浅黄,这炼狱般的磨炼,只为供奉我们贪婪的唇舌。烤炉的热气烘得我俩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像紧附在石壁上的福寿螺卵。他问我:“火焰烧鸡,你吃过没有?”我点了点头。他将头轻摇了两下:“也是你们小年轻爱吃,像我接近老年,对那种吃法感到血压上蹿。”


那是市内一家咖啡吧,菜单封面就是烈焰中耀眼的烧鸡。整鸡用迷迭香、百里香等料腌制入味,架在易拉罐啤酒瓶上。服务员往鸡身淋上刚烈的白兰地,打火机按钮一声脆响,往鸡身突出的地方一凑,桌上立即燃起蓝色火焰。火苗在餐桌上呼呼作响,胆小的我有些局促不安,不知如何去解析一只鸡,怎样经受酒香沐浴,火烧火燎地完成肉质的蜕变。火光熄灭,鸡皮金黄亮泽,随手掰下一只鸡腿,鸡汁如石缝间的山泉,滴出一连串其味无穷的省略号。


老刘快速提出烤好的烧鸡,他额头右侧汗湿的发旋,像他敦实的身体正抽出龙卷风。他说荔园必须保留老味道,但同时也需要创新。


半个月后,我尝到他新研制的锡纸烧鸡。腌制好的鸡在锡纸的嘶鸣中被立体包裹,放进炭炉后,便有了与炭火隔离的多维屏障。浓得化不开的鸡汁在锡纸内沸腾;蓄积的一腔鲜香,像无处安放的青春盘桓在密闭空间,只等某个刀尖揭竿而起,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周围所有空气。只是,这种烧鸡,我以为它太过细腻娇柔,少了乡野的粗犷之美。


其实,荔园又何止荔木烧鸡让人回味呢?去核荔枝与冰糖熬煮过后,入冰箱冷藏,是客人落座之后安神压惊的糖水。炒好番茄酱、白糖、白醋等料调和的糖醋汁,下炸过的酥脆里脊,放入荔枝一同烩匀,就是酸甜可口的荔枝咕咾肉。


十多年没到广州,身在成都这些年,也能感受到荔枝品种的增加。尤其是荔枝王,大如油桃,皮似癞蛤蟆,以猩红夺人眼目。不知荔园是否也添了这个品种,也不知老刘还能不能亲自查看烧鸡的成色。


每回想吃烧鸡时,我唯有东施效颦,将三黄鸡用料腌制,认真裹上两层锡纸,或是串在钢叉上,入烤箱烤熟。这没有烟火气,消失了“烧”之动感的烤鸡,像人即将跨入中年,只剩下心如止水。


朋友知道我爱吃广州的荔枝,六月出差时,特意带了一箱给我。天气炎热,箱子封闭,经酒店和动车一天一夜地流转,大多数荔枝壳上长了一层霜雪般的白霉,被我极不情愿地扔掉。剩下完好的荔枝,核小肉嫩,爽甜多汁。她后来才说,自己一颗都没舍得吃,全留给了我。这话似触碰到生命中的某个痛点:我们珍视的许多东西,受一些因素和细节影响,悄然偏离了预设的轨道,最终无法抵达原始的期望。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