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08-17 21:19
文/钟岚
和一群朋友去桑姐家的园子玩，入门就见茂林修竹边几只雪白的大鹅正悠闲踱步。安安友善地凑近去招呼，谁知一只大鹅张开双翅就冲过来，恶狠狠地追着安安乱啄。桑姐笑言，那尽展雄风的公鹅只是意在三个妻子面前挣表现。此前园里养了一大群鹅，现在剩了四只，三只母鹅一天一个蛋，公鹅则充当它们的守护神，一夫三妻的小家庭已幸福地生存了10年，“怕是要为它们养老送终了”。绿油油的池塘里，原本种了莲藕等作物，谁知全成了鹅们的美食，莲藕都被它们掏来吃了，最后主人只有全部换成菖蒲，它们终于不感兴趣了。
在附近逛了一圈回来，四只鹅变成三只。我们奇怪那只落单的去哪了，桑姐肯定地说生蛋去了。果真一会儿就在池塘边的草丛中看到一只，屁股高高翘起，颈子长伸紧贴着地。男主人陈哥笑说它是听见人声害怕，把眼睛闭上以头贴地，以为人们就看不见它了，典型的掩耳盗铃。
到吃晚饭时，那鹅依然长趴在池边，桑姐幽默道：生个蛋都整了一下午，怕是在混待遇哦！民间有言，“男盼赶场，女盼坐月”，皆因男的可以借赶场吃喝玩乐，女的坐月才有享福的资格……在一群人的爆笑中，我有一点心酸。人有人命，鹅也有鹅命。这群鹅命运何其好，遇上如此善良慈悲的一对主人。我也曾有这样的鹅友，也曾视它为宝贝，可惜最终未能护它一生平安。
30多年过去，那只叫小白的鹅，仍是我心里难以释怀的伤痛。
小白有着一身雪白耀眼的羽毛，头顶鲜红的肉冠，身材高大，声音嘹亮，往我们身边一站，就是威风凛凛的鹅保镖，有极高的回头率。我和姐姐爱极了她，每天争着抢着找各种东西来喂她，玉米粒、谷子、青菜……她都欣然接纳，绝不挑食。除此之外，她对我们院里的各种植物也充满兴趣，时不时伸长脖子叼上两嘴。我们宠着她，对奶奶的抱怨也充耳不闻，因为她是我们的好朋友。没事时我们帮她“梳头”，给她戴上花花草草编织的“项链”；与她乌溜溜的黑眼睛对视，在里面找自己的影子；亲昵地抱着她的长脖子，把脸贴到她光滑的羽毛上……有时我们突发奇想要骑她，她被我们弄得东倒西歪脚步踉跄，却也不发怒，乖乖地配合我们的淘气。有时我们也带她去散步，跟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白鹅走在一起，那种感觉比将军还神气呢！
这是属于孩童的欢乐。对于大人来说，小白的功用则在看家护院。当时爷爷奶奶在家里开了个小杂货铺，需要防贼。养狗呢，怕把人咬了，而且有狗谁敢来买东西啊，于是有人提议：养只鹅吧，鹅也是护家的动物，见生人会报警，会攻击；而且养鹅能防蛇，山里蛇多，据说蛇怕鹅粪，只要有鹅，蛇就不敢来骚扰；鹅还能下蛋……总之好处多多。于是，在狗和鹅的PK中，鹅胜出，小白来到我们的身边。
小白果真发挥了看家护院的强大功能。凡有生人来家，她都歪着头仔细地审视，有看不顺眼的，就会突然发威，伸长脖子嘎嘎大叫，扑扇着翅膀追逐驱赶，吓得人抱头鼠窜。邻居都知道我家有只鹅，厉害！来我家很是惊险刺激，首先得讨小白的欢心。
对小白的作为，大人们开始也觉有趣，尤其是她张开双翅奋勇追击生人的神武形象，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但久了，大家就觉出不对头来了。因为小白看陌生人是分不清好坏的，是以礼相待还是强悍进攻，完全凭她的心情。而我们家是做生意的，陌生人来来往往很正常，小白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的财源。有的人本想进院子看看货品，被小白一番驱逐狼狈不堪，也就没了心情。
一个人对一个东西有了恶感，那就很容易找出其他的不足来，小白吃得太多，小白到处拉屎破坏清洁卫生……都被大人们频繁地提起。尽管我和姐姐据理力争，说小白多么乖多么忠诚，我们吃了她多少蛋——那些泡在盐水里的白花花的大鹅蛋，让全家人饱了口福——但是，他们对小白的不喜欢还是日甚一日，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摧心的词：杀！
我吓坏了！悄悄抱着小白的脖子，给她说如果再不乖就要死，一定不要去追赶不该追赶的人！小白歪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我，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我多么希望小白能擦亮眼睛好好表现啊，可是，一只鹅怎么能懂得人心的深浅呢？她还是忠心耿耿的，每天在院子里警惕地踱来踱去，不时对那些来买东西的财神爷发起不合时宜的驱逐。
终于有一天，小白命中的杀手来了！那是我们家附近的一个闲人，到我家游逛，被小白追得满院子乱跳，最后还被叼住裤腿狠啄了两下。爷爷奶奶出来解了围，聊起这只鹅的“可恶”，那人提议把小白杀掉，还说知道一个杀鹅的好方法，就是用一根筷子从翼下戳进心脏搅动，这样不流一滴血就杀掉了，味道特别鲜美。爷爷奶奶随口道：你既然会杀，那就帮个忙吧！
我和姐姐大哭，像疯了一样去驱逐小白，叫她快跑，可是她以为我们是同她嬉戏。大人们首先控制了又哭又闹的我们两姐妹，然后抓住了小白……泪雨滂沱中，我看到小白被骑坐在板凳上的凶神夹住了身子动弹不得，一根长长的筷子在恶人的手里转动，小白长长的雪白的脖子拼命地前伸、前伸，似乎要挣脱掉身子奔逃而去……
由小白的命运，我知道人类有时是多么凶残的物种，我们拼命利用和压榨其他物类的所有价值，却不愿接受带给我们的一丝麻烦，当不再有用时，就以极其残酷的方式进行杀戮。多年以来，陌路遇鹅，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向人讲述它们的性情爱好，却也会突然间黯然神伤。小白那天真无邪的眼神和临死前极度痛苦的长脖子，在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那是一个孩童最深的恐惧与悲伤。
来源：达州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