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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的父爱

发布时间:2023-06-15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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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白义孟


终于考完了,我的心松懈了下来。


同学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对着答案,车厢里闹腾着。空气清新,阳光灿烂,一切尽是舒心美好。20多天清欢的日子慵懒惬意,随着临近拿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我的心又变得忐忑不安。


刚到校门口,我就嗅到了紧张的气息。同学们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出出进进,有的嘻嘻哈哈,有的哭哭啼啼。


“你差2分。”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成了一片空白。我只记得老师们反复对我说:“回去跟你哥哥说说好话,只差2分,不要灰心,下半年来复读……”


跨出校门的那一刻,我转身回望了一眼:别了,我的母校!


马路两边的树木蓬头垢面,纷纷低垂着头。远处的青山失去了往日的秀丽,变得阴晦不堪。太阳泛着白光,空气中充满着浑浊的气息,一切尽显忧伤沉闷。我昏昏沉沉向山上老家挪去。


老实巴交的父亲已经在家焦急地等了我一天。看到我没精打采的那一刻,他心里大概也明白了几分。我深埋着头,不忍正视父亲忧郁的双眼。


在地里忙活着的哥哥扛着锄头回来了,邻居大叔、乡邻都来了。乡邻们叽叽咕咕议论着“好划不来呦,差两分。”“拿钱去查分”。


大叔开口了:“哎呀,这是一个人的命,不是随便哪个都考得起的。”坐在木椅上的父亲,双手托着下巴,眉毛紧锁,一脸愁容,一语不发。隔壁堂兄建议,再去复读一年。“我没得钱!”哥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坚决。父亲木然地看向哥哥:“那不是就这样算了?”“不是算了,你还想怎样?”哥哥声音高了八度。父亲直起身:“只差两分,又差得不多!”“你晓得读一年要花好多钱?你有好多钱供他读?”


是的,父亲哪有钱,他已渐渐老去,哥哥年轻力壮,成了当家人。哥哥结婚不几年,父亲便主动交出了“经济大权”。打读初一起,我每月的生活费都得向哥哥伸手。“多的钱都花了……”父亲坚持着。“你只要有钱,你供他读,我没得意见!”


或许是哥哥的话刺伤了父亲的心,或许是父亲后悔自己早早交出了“财权”,又或许是父亲感到自己对孩子求学的爱莫能助,在我转身试图阻止父亲的一刹那,我分明看到双唇紧闭的老父亲两只呆呆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我迅速地站起身:“不要再吵了,我不读了!”我闪进里屋,快速关上了房门。


我双目紧闭,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脑子却怎么也不能平静。自从母亲去世后,一家的重担压在了父亲的肩头。父亲没有再娶,独自把一家大小拉扯大,姐姐们都没能把书读出来,我成了父亲唯一的希望。想到自己晚自习后还要在煤油灯下苦读,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想到肩挑背磨,风里来雨里去的父亲,我恨死自己不争气!从小立下的志愿也将付之东流,希望变成了泡影,辛酸的眼泪涌出了眼眶。


整整一个多星期,我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心事重重。父亲看我实在打不起精神,就叫我到大姐家去耍几天。


在大姐家,我整天闷闷不乐。大姐夫安慰我,叫我跟他学卖水果,说运气好的话每天还可以赚上个一二十块钱,边说边教我卖水果的一些技巧。看着我呆滞的目光,大姐叹了口气。


星星还在眨巴着眼,天公仍然睡意沉沉,大姐便起床生火做饭了。


“汪汪汪”的狗叫声惊扰着倦意十足的我,紧接着又响起了“咚咚咚”的跺脚声。“保保(方言:父亲的意思),这么早啊?你从哪里来?”迷迷糊糊听见大姐的问话声。“家里来,”父亲接着问:“孟呢?”“还在睡觉。”


是父亲的声音,我睁开惺忪的眼,窗外一片朦胧。


“家里来?大山深处的老家?”迷迷糊糊中我一下惊醒。山上老家到大姐家足足有三十多里路,一路翻山越岭,要走3个多小时。一提到山路,我猛然想到了“陡梯子”和“槽沟”。


“陡梯子”是石板铺成的路,两个巴掌宽,从幽暗的竹林中穿过,最陡的地方如天梯。许多恐怖的传说让大人小孩大白天都得提心吊胆结伴而行。“陡梯子”连接着更加阴森恐怖的“槽沟”。


三四里的“槽沟”两面是耸入云端的大山。藤蔓、树木、野草恣意疯长,一条孤独的石板路一头扎向幽深处,光线幽暗,只有风声和各种动物凄凉的叫声回荡在峡谷深处。槽沟也是个蛇窝,走着走着,冷不防从草丛中随时就可能窜出一条蛇来,一脚踩到了浑身冰凉的毒蛇能吓得灵魂出窍。“槽沟”一词成了我们当地老老少少最恐怖的名词,早晚一般都不会有人单独走过。


那一晚,最恐怖的地方依旧挡不住父亲前行的脚步。


想着父亲顶着黑夜,脚踩露水,天远地远地赶来,我正思绪翻滚,父亲咳嗽着走进里屋,高大的身影映在了墙上。父亲撩开蚊帐,脸上汗水如豆,湿漉漉的全身冒着热气;双脚沾满了稀泥,密密麻麻的野草粒沾满了胶鞋;膝盖和手上都有泥土,显然是父亲摔过跤。父亲喘着粗气,神色疲惫,眼神中全是欣喜。


“保保,天都没亮,摸着黑来的?”我心中全是疑惑,更担心父亲孤独一人顶着黑夜深一脚浅一脚走过那两个恐怖的地方。“降分了!”父亲脸上堆满了笑容,“降了3分!”说话间,父亲兴奋的神情中又伴着些许隐忧。


降分是因为部分复习生冒充应届生被查出来了。录取通知书是学校辗转托人交给父亲的。那是我到姐姐家的第三个晚上。父亲手捧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最后笑得老泪纵横。说我是“白”姓人家里第一个考取师范校,也是方圆十多里第一个摆脱农门“吃皇粮”的人。


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并没有给我带来惊喜,我脑海里全是父亲顶着星辰翻山越岭的画面。


“你一个人半夜走来!怎么这么急?”我再次问道。“今天要填表,是交表的最后一天,”父亲喘了口气,“你要是赶场去了,找不到你人,耽搁了填表怎么办?”


望着父亲满脚的泥土和湿漉漉的衣裤,我无法想象深夜一两点钟,父亲只身一人在黑夜中步履匆匆需要怎样一种勇气?我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内心一阵阵酸涩。


……


如今,父亲走了十多年了。他健在时,每每想到他深夜为我送录取通知书这件事,我都想当面再问问他,可每次我都把话哽在了喉咙里。面对如山的父爱,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这份深沉的爱,我将一直怀揣在心底,伴着我温暖地行走在人世间。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