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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

发布时间:2023-06-15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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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陈有章


我合上书,揉揉眼,透过房门留出的缝隙,竟见外面已下起了雨。走到楼道上,一阵风吹来,让着短袖的我有了点点凉意。雾从半山腰向上升腾,把山尖与天上的云连成一体,仿佛天就悬到了半山腰。此刻,鸟无踪影,鸡狗避雨。只有雨的声音,像蚕吃桑叶,沙沙地响着;桃树,板栗树,枫扬树,竹子,它们的叶子在风中不约而同地摆动。


引人注目的是,操场外临河那棵我注视过无数次的苦楝树,它长着高高的树干,紫色的花朵早已落尽,浓浓的树叶里早已长出密密麻麻的绿色果子。在我的家乡,随处可见这种苦楝树,它的生命力很旺盛,几年时间就能长成大树。可能是因为它名字带苦的缘故,联想到生活的各种苦楚,每家的房前屋后一般都不栽它。如果有种子随风飘落而生长出来了,主人也是一定要砍掉的。它的果子熟了以后成棕黄色,味苦,有微毒,不能吃。如果熬煎成水,可以用来杀虫和止痒。宋朝舒岳祥曾作诗《楝花》云:蒸入黄梅雨,寒收苦楝风。团团羽葆盖,叠叠绣熏笼。文锦财堪用,金铃实有功。小畦留一树,斤斧幸相容。


我们那代人小时候生活艰苦,很少像现在的孩子一样有各种零食。记得那时候,我们几个同伴经常到外面去采摘各种野果,比如草莓泡、猕猴桃、山枣等等。当其他能吃的果子被我们摘光以后,我们就盯着苦楝树的果子了。苦楝树的果子我们叫作苦枣子,开始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它不能吃,认为它也是一种枣子。待到拔开它金黄色的外皮,发现里面黏糊糊的,有一股臭气,因为嘴馋,试着舔了一下,味苦,哪还敢吃?邻家的小妹非要带回家,拗不过她,就让她全部带回去了。第二天,她妈找到我,说她女儿吃多了,人送到了卫生院,骂我怎么摘那么多给她女儿,不晓得不能吃吗?我回她,关我什么事,你女儿自己要吃。好在后来有惊无险,用点药就好了。


高中毕业那年,高考成绩不理想,父亲通过各种关系帮我在村里谋了一份教书的职业。学校总共四个老师,两男两女,关系也还融洽。课余时间,天南地北地调侃,说到男欢女爱,我脸红起来,我哪像他们仨经过了爱的体验。他们希望我早点找一个,早成家,早完成任务。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我的愚钝还是根本就不懂事,我对爱这方面根本没有主动的想法。直到邻家小妹的重新出现,才让我春意盎然。


那一天,我们几个在课余小憩,一眼瞥见操场上穿红衣服的邻家小妹来找我,说知道我在学校,刚好她回家来看看我。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和她中间断片了好多年,曾经两小无猜的两个人竟生活在彼此陌生的环境里。她说她后来去她姨家上学去了,城里教得好,但她跟不上,成绩不行,初中毕业就回来了。多年不见,没想到她成大姑娘了。我戏谑她可否还记得吃苦枣子的事?她小拳头打了我几下。同事都笑我有追求的对象了。


从这次见面开始,我和她聚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我们都喜欢音乐,我吹口琴,她唱歌,唱得千山万水,深情款款。我们恋爱了,冲破了同姓不谈恋爱的世俗。


操场外有一棵大苦楝树,那里是我们在夜晚去坐得最多的地方。我不记得去了多少回,但那是一个幸福的地方。我希望永远幸福下去,但是幸福并非没有终点。那一年冬天,下了雪,她到学校来找我,说她姨父帮她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一年之后可以转正。我问我们怎么办?她说,怎么办?到时你也来城里。我说我没门路。她说到时再说吧。那一次分别,我隐隐感到我们的事会结束了。我围着操场跑了五十圈,汗水滴到雪地上,形成无数个泡眼,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事情如料想的一样,刚开始她还经常写信给我,慢慢地信件越来越少,到后来就一封也没有了。在最后一封信里,她说她父母不同意,毕竟她是以后不会回农村的人。我没有回信,也没有去找她。只是每次在村里碰到她父母,我都会投去怨恨的眼光。


如今,我们各自为生,偶尔碰见她回娘家,从最初的尴尬到后来的心如止水,一切都那么自然。


那棵苦楝树,年年春天焕然一新,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满树的苦楝籽,依然被人采来杀虫、止痒。只是我再也没有亲近它,只远远地看着它花开叶落。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