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06-13 22:03
文/钟岚
酷热季又要来了。这些年的三伏天，在一片“热死人”的惊叫唤中，我很少抱怨什么。不是我感官迟钝，而是前半生经历过那些真正刻骨铭心的酷热之后，能够更淡定地说一句：这个热简直不算什么！
16岁之前，我生活在老家，川东北的气温，夏天维持在三十七八度是常有的事。所以，工作后来到夏日平均温度30摄氏度出头的成都，简直觉得幸福感爆棚。更何况，现代人动不动就可以来个清凉之旅的避暑游，连暑都懒得避的人还有空调房可以庇护。所以，能热到哪里去呢？
而记忆中的苦夏，那才是真正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热。熬过去之后，就可以藐视众热了。
小时候，我们一家住在父母工作的学校的教师宿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10岁左右，爸妈决定自己在镇上修房子。那时候修房子，所有程序都是自己请工人来做，父母下了班就去监工指挥，小孩子也分配了不同的工作，我领到的任务是：每天中午给工人送开水。夏日的正午，我每天双手提着一大铁壶开水，趔趔趄趄地在学校与工地间挣扎前行，头上烈日暴晒，底下开水烘烤——那铁壶里的水经常才烧开不久。我人很小，而壶很大很沉，双手用力才提得动，又得注意不让开水晃荡出来，所以走起路来就像扭麻花，两公里的路，在我的世界里却是无比的漫长。一路上，头上的汗水淌得视线都模糊了，随时都有要被烤爆的感觉。我不敢多作停留，实在提不动了就站两秒钟，喘口气，然后继续咬牙前行，因为水不按时送过去，工人喝不到开水，就会影响做工，这个道理我明白。
上床睡觉，这个最寻常的词组，在我小时候的夏天，算是个虚词。冬睡床下睡地，才是我们的日常。夏日里，房间经过一天的烈日烘烤后，就像个大蒸房。一把蒲扇或再高级点的电风扇只能摇出点热风，根本不能创造睡觉的环境，所以我们的常态是在狭小的房间里腾出正对门的位置，往地板上泼几瓢水降温。那水一下去就腾起一层白雾，瞬间就被高温蒸发了。在降温后的地板上铺一张凉席，就是床了，三姐妹欢天喜地躺上去，享受有风从门口吹过时那几丝凉意。无数个夏天，都是在地板上睡过来的，搞得我在后来的日子里特别粗放。不管在哪，只需要一个足够容身的位置，铺几张报纸就能躺下去，不觉苦，不抱怨，也从来没觉得硌得慌。童话里的“豌豆公主”看到我怕是觉得非人类吧。刚到成都时，租的房子很小，亲戚朋友来家留宿时，都是直接打整一块地面垫几张报纸后再铺张席子，厨房啊，过道啊，哪都睡，大家也照样开心得很。
那时候，最开心的“地睡”，莫过于少女时代在教师宿舍楼的天台上度过的那些夏夜。盛夏时节，屋里再怎么想法也难以降温，3楼顶上的天台就是全体人民的福地了。太阳刚刚落山，天空中还涂满绚丽的晚霞，家家户户就抱出凉席到楼顶“占地为王”。不大的天台很快就被花花绿绿的“床位”割据。晚饭过后，老师们和家属便陆续上楼来。晚风轻拂，彩霞满天，泡桐树巨大的树冠在天台外轻轻摇曳起伏，小孩子在各家的席子间上蹿下跳，蛙声虫鸣与人们聊天嬉闹的声音混成一片交响乐。我喜欢将席子铺在最靠近树的边角位置，静静仰躺看天看云看鸟，课本中学过的“火烧云”是常见的，但那些变幻莫测的云霞还是让人百看不厌。何况满天缤纷的色彩中还穿梭着无数剪刀尾巴的小燕子，更是组合出无数动感十足的美图。等到彩霞褪尽，星星就密密匝匝覆盖于顶了，或是明月当空，照得四围亮如白昼。总之，看天是其乐无穷的事，白天里热得烦躁的心也慢慢静下来，意识渐渐朦胧，身边嘤嘤嗡嗡的谈话声和蒲扇摇动声都成了催眠曲……很多人半夜就被凉风唤醒，害怕再睡下去露水湿衣，陆陆续续下楼去了。个别特贪凉的也能睡个整夜，在晨曦中挠着被蚊子祸害的满身红包走人——再厉害的蚊香都会在半夜燃尽。想来一天天的有这天台上的休整，人们才有力气迎接下一个酷热高温的日子，将这夏天慢慢熬过去吧。
其实，热并不算可怕，最怕的是又热又停水。但这“两兄弟”常牵手而来，高温连着干旱，一到夏天，我们三楼上就常常停水。拧开水龙头，只听里面“呼哧呼哧”喘气，却只是冒几个泡泡。这是水压不够水上不来。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叹息着关掉水龙头，到操场对面的水井里去打水来用。但有时人总要抱点侥幸心理，把水龙头开着等待，下面接个盆，期待那水挣扎着挣扎着偶尔又来一股。这种心理害得很多人遭殃，经常有人家半夜里水漫金山，而我也为此闯过一个弥天大祸。那个夏天经常停水，而我再也不耐烦等待，决定离开教师宿舍回镇上的家中住。哪知，两天后我在马路上玩耍时突然冲出一个人来，疾言厉色叫我快回学校去，说整栋楼都因为我而被淹了。噩耗如五雷轰顶，我两股战战跑到学校，果然此人毫不虚夸，宿舍楼的外墙从三楼一湿到底。原来，那该死的水龙头居然忘了关，而水是什么时候来的已不得而知。住二楼的老师暑期外出了，直到一楼开超市的铺面惨遭水淹，人们才开始寻找来处。其余人家都好说，但那超市里的几大袋盐已经泡在水里……忘了后事是咋处理的了，因为我爸和人家谈赔偿时，我已因惊吓痛哭到几欲昏死……
从那些又苦又热、险象环生的夏天慢慢走过来，如今坐在空调房里敲这些文字，还有什么理由不感激生活的恩赐呢？虽然热总是难免的，但抵御这热，我们却有了无数种选择。前半生所受的苦，在我的后半生全变成了财富，因为幸福都是在对比中产生。
来源：达州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