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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不过一碗炒饭

发布时间:2023-01-05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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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陈美桥


那是在武夷山,几个刚刚打完高尔夫球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球具,在我对面落座。服务员递上菜谱,其中一人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点了几个特色菜,又指向我面前的炒饭,“加一份那样的炒饭!”

是哪样的炒饭呢?粒粒香米在牙齿压迫下迅速收缩,一旦松开,它便立即回弹,魔力般的韧性在口腔萦绕。小小一粒米,远不及与它并列的胡萝卜粒、玉米粒和青豌豆大,但它吸附了菜叶的清气,腊肠的脂香和陈香,成了浓缩的精华。不到三岁的儿子从小包里掏出在球场外玩过的皮球,悄悄对我说,“叔叔像我一样,爱吃炒饭,爱玩球。”

就是这样,吃炒饭没有年龄和身份的限定,每个家庭和个人,或许对炒饭的认知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我像儿子那么大时,家里的剩饭如果没有被掺上开水,同剩菜一起煮成烫烫饭的话,那多半是被菜油或猪油做成了油炒饭。油炒饭几乎只用一味盐调剂,米粒被油脂浸润,耐心地接受柴火的烘烤,时间稍长,便慢慢结一层干香的锅巴。没有火候和调味的纠结,油炒饭显得洒脱,纯粹,它敢赤条条地来,也能在味觉上轻飘飘地消失,就是这种单纯和任性,让它像一个有些迂腐的满口古训的老者。在我们感觉五味混沌,人生遭遇低潮时,一碗油炒饭,会突然让人领悟到“大道至简”的哲理。

蛋炒饭则不同,它慢慢兼有某种使命,既有营养价值的追求,也有鸡蛋在凝固之后所释放的鲜味,对大脑皮层产生一种新的刺激和认知。尤其是热闹的夜市,铁锅在厨子手中上下推送,炒勺将鸡蛋敏捷地分离成细碎的蛋花,猛火灶的火苗不断促使鸡蛋和米粒反复切磋,碰撞出街头小吃独有的镬气。

如何在一碗蛋炒饭上下足功夫?不同的食评家和美食家,都有自己的标准。有人说用刚煮好的米饭做蛋炒饭,才能更大地保留米香和回甘。有人又主张用隔夜剩饭来炒,尤其是冰箱冷藏过的更佳,米粒经过温差变性发生收缩,每一粒米都能各自为阵,炒后便粒粒分明,互不粘连,且更有劲道。而米的劲道与否,实质还源于米的种类,比如油粘米、丝苗米和珍珠米,它们的口感相差较大。

有一种蛋炒饭,称之为金包银。米饭在炒之前,先均匀拨散,而后将蛋黄淋入米粒充分拌和,尽量使每颗米粒都被蛋液包裹,而后才入热油锅翻炒。鸡蛋的湿气被热气炙干烘熟,这样的蛋炒饭能吃出蛋香,却不见鸡蛋。黄金蛋炒饭又有不同,鸡蛋液先被热油翻炒定型,铲子或勺子挥动均匀,使之散成细粒之后,再与米饭交汇。鸡蛋最好有橙红的蛋黄,这样炒出来的蛋花便如黄金般耀眼,与白银般的米粒形成鲜明对比。若是起锅前,在饭中挖个凹坑,放入翠绿的葱花,又以热饭盖之,捂上十几秒,当它们再次被翻起,并在铲中混合时,浓郁的葱香,就淋漓尽致地释放到米饭之中了。

每一条巷子都是有特殊气味的,比如我在广州时,曾无数次穿行过的某一条巷子,它总是散发着阴暗潮湿的霉味,个别地方灯光暗沉而暧昧,门口站着的女人衣着暴露,使一条陋巷有难于描述的性感和撩拨。巷子里也会有巷口的臭豆腐气味猛烈灌入,更少不了一锅蛋炒饭在厨师掂抛的过程中发出腥鲜的回音。果敢敏捷,速战速决,往往能恰如其分地抚慰打工者的饥肠。每天几十碗蛋炒饭,经过老板的双手翻转,而常被人惦念,秘诀在于他会额外放些泡萝卜丁和火腿粒。胭脂色的泡萝卜丁,酸香脆爽,为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店,亮起一盏盏亲和的灯具,发出一种足以慰藉乡愁的燎原之光。

也是这个饭馆门口,一个妙龄女孩,因拒绝将手里的挎包交给抢匪,被一刀砍掉了手臂,而包里仅有二十元钱。那年的砍手党,让这条充满烟火气息的巷子溢出了血腥和恐惧,令我和许多人很长一段时间都绕而行之。而饭馆的老板,因为当时不敢出手相助,一直充满内疚和自责,终究也离开了那里。一个人所背负的责任,往往会影响他的决断,谁敢保证自己能有多大的勇气,舍身拯救他人?很多时候,我们的内心像一粒冷饭那样坚强挺立,几经权衡过后,一时的勇猛又何尝不会变得懦弱,像炒饭里一粒柔软的鸡蛋?

或许,我连面对分离的勇气都没有。当朋友要辞去工作,回老家发展时,我充满了不舍和难安,连做饭时该有的细致,都在慌乱中悄然丢失。当我将一颗鸡蛋打进油锅,过大的火力,迟钝的节奏,让鸡蛋在凝结中变老变硬。我短暂地迷失了自己,丧失了对于过程的推敲,让一碗蛋炒饭边界模糊,失去了该有的造型和爽利。她笑着说:“我要离开了,你开始敷衍我了吗?”我明知分开不是永别,但那种想象的孤独如洪水猛兽吞噬我,我退回到了婴幼儿时期才有的分离焦虑期。孤独真的那么可怕吗?我所焦虑的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