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悦读

叮叮当当敲出年

发布时间:2023-01-05 10:50

手机读报看新闻,下载掌上达州
   编辑:郝富成

文邱凤姣


这是一个甜酒般暖香的清晨,铁匠聂师傅比往常起得早。他戴一顶橙色宽檐帽,穿一件旧的呢子夹克,一条肥大的草绿色灯笼裤支棱着,脚上的翻毛大皮鞋一步一踏,“嗵嗵”地走过水泥街道。

聂师傅来到一间被楼房夹着的铺面前,打开木门上的挂锁。越过对面斜坡的第一束阳光,哗啦泻入房内,将金色的光波投注在一堆碎铜锈铁上,被乌尘湮没的铁堆顿时熠熠生辉。

聂师傅的妻子聂四娘紧跟而来。聂四娘个子高挑,脸色白净,枣红羽绒服上套一件长及脚踝的工作服。她将各种工具归类,码好薄铁板。她在阳光里穿来穿去,铁板碰着铁板,工具打着工具,将岁末的日子敲得“叮当”脆响。

聂师傅弯腰搬出一大块煤,击成碎块,往齐腰高的煤灶添上新的煤块。打开鼓风机,橘黄色火焰便跳动起来,映得聂师傅苍黑的脸也泛着金光。

聂记铁铺在镇街的出口处,铺面临街。聂师傅是小镇最后一个铁匠,有人说他的手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他守着这一小爿铺面,有时候打菜刀,有时候打锄头,有时候打“钱戳子”。聂师傅打小锤,聂四娘抡大锤,叮叮当当,夫妻双双来打铁。虽然有了空气锤、鼓风机,但聂四娘还会偶尔打几下,打个下手。

这个腊月,聂师傅接了大宗的活:一家食堂的菜刀,蔬菜园的锄头,果园的畲刀。小镇在为来年的春天做准备,聂师傅从来没有误过阳春。

空气锤“叮当叮当”地轧着铁板,火星迸溅,铁腥味浓郁。一群小孩子举着云朵似的棉花糖,打门外嘻嘻哈哈走过,为首的高个子男孩大声唱: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歌没唱完,男孩“扑通”一声跳到铁铺里,舔一缕棉花糖,咂吧着嘴说:“聂爷爷,我爸爸和妈妈回来过年了,从杭州回来了。”男孩说完,又忙不迭地追赶走远了的小伙伴。

男孩是铁铺隔壁的李家孙子。李家开着豆腐坊,一进腊月,李家爷爷和奶奶就忙得顾不上孙子。打豆腐是李家祖传的手艺,既有新式的电磨,也有祖传的石磨。那盘古老的石磨,非常吸引人,十里八乡都有人来打豆腐。

天气好,大家便在后院或顶楼炸豆腐。柴火上架油锅,滚油“咕嘟咕嘟”唱歌。切成一指厚的水豆腐,小鱼般滑入锅里,豆腐很快由奶黄至灿黄至金黄,胀鼓鼓圆滚滚,俗称“起膨豆腐”,又叫“发财豆腐”。豆腐炸得越膨,寓意来年财路越广。腊月的小镇,轻烟袅娜,豆香散逸,呼吸之间,醇厚浓酽的气息令过路人微醉。

聂记铁铺的后院养着鸡鸭。腊月里,鸡鸭被圈在院内,不再去田里河畔撒野。后院种着各种果树,栽着一丛竹子,大多敞着一个小水池。大公鸡头顶火焰一般的冠子,跳到一个土墩上,抖抖翅膀,引吭高歌,引得一群母鸡跌跌撞撞。鸭子的肥臀拖到地板上,一摇一摆地迈不开步子。大公鸡常在午夜啼叫,一窝鸡在黑暗中躁动不安。仿佛它们知道年关将至,主人会迎来城里的孙男孙女,它们将陆续为那些调皮的孩子,奉献在山川田野飞奔过的鸡腿、飞越院墙的翅膀。也仿佛它们知道春天即将来临,万物将要新生,它们也按捺不住激情,梦想每根羽毛都在春光中飞翔。

紧贴着后院,一口汪汪的池塘青草微漾。满塘的鱼收敛了夏季浮游的顽皮,沉稳地潜入深水中,不露声色地贴着塘泥滑行。养鱼的聂师傅惯于估算,每日里也估不出这口塘究竟能打出多少鱼。过年讲究吃新鲜,聂师傅要到腊月二十九才打鱼。他每天往水里撒一把一把黑麦草,小眼睛在满脸的皱褶里亮得像星星。

一辆电动三轮车满载着绿植和鲜花,经过铁铺。花农大九停下来,对着聂师傅喊:“聂叔,你要的两盆三角梅放在你家门口了,好看得很。”聂四娘放下小铁锤,笑盈盈出来道谢。进入腊月,镇上家家种新的花:传统的水仙、君子兰、茶花,流行的蝴蝶兰、三角梅、大花蕙兰、富贵籽……顶楼、阳台、走廊、客厅,绿意盎然,花团锦簇,春天未至,小镇已是春光烂漫。

暖阳当空,白云缥缈,聂师傅第二把菜刀即将成型。一片通红的铁板被固定在铁砧上,聂师傅的锤子准确地落在边沿,“叮当”“叮当”,敲出紧迫,也敲出欢快。本该蜷缩在草窠或洞穴里的鸟儿,像是感知了遥远的春的气息,乘着被阳光晒暖的风,悠长地叫着,落在对面的树上,枝桠突然开满唱歌的花朵。聂师傅侧耳听听,饶有兴趣地哼唱起来:你打铁,我打铁,叮叮当当敲出年,敲把剪刀送四娘……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