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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武器

发布时间:2022-12-14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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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廖天元


父亲来电的一瞬间,点燃了我的愤怒——明显的道德绑架和深度的贴标签。他说:“你还是要上点心,这是关系着祖祖辈辈几百年的大事!”

我有些发懵,一时没注意回复的措辞和语气。我说:“有啥大不了的事,你急成那样!”父亲一听更上火:“啥子不是大事?这个怎么叫小事?你抽空必须回来!”

因为担心中了新冠,我已经独自在酒店住了三天,第三天,担心的事终于“尘埃落定”。我发烧,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声音沙哑,在床上辗转反侧。父亲竟没听出我前后的反差,还让我回家。

老家的房子,似乎是卡在老爸喉咙里的鱼刺。每有任何风吹草动,这刺就往肉里扎深了一些。父亲告诉我,拆房子的人后天就来了。这么快就拆?父亲说:“不是,先丈量面积,这个很关键,如果少量了,这房子就值不了几个钱!”

拆迁房子的事,父亲不止一次打电话给我。一开始,他老人家听说高速公路要从家门口经过,一时还挺兴奋,一个劲地表达他的不可思议——我们这个旮旯都会有高速?后来听说老家房子在红线内,开始整夜失眠。房子是根,自然万般不愿搬离。后来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担忧赔偿金少了。“别人家的砖墙值钱,我这个土墙房子也不能被欺负。他们乱来,我就和他们闹!”

我震惊父亲的说法,一辈子老老实实的他,见人还未开口说话,脸都会发红。这样的豪言壮语,自然是他在想象中表达出的愤怒。这愤怒是他的武器,只有愤怒,才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好欺负的人。

我知道父亲想“利用”我,在他眼里,我才是他手中足够强大的“武器”。

父亲一般是不大把他最后的底牌打出来的。一方面,他没有使用我这个“武器”的方法。我反而会劝慰他,拆迁工作必须支持,特别是你儿子作为党员干部,家里人更要带头服从,人不能贪。父亲没等我说完就暴跳如雷:“我哪是贪?该得的一分不能少!”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我总爱想起自己在乡镇工作的日子。当年为搞基础设施建设,遇到不少困难。有时百思不得其解,显而易见的好事,干起来为啥极为艰难?是工作方法不当?后来反思,一切都是因为利益和立场。

静下心来,觉得还是不该向父亲那样说话。他不找他儿子该找谁呢?他几乎从不找我办什么事,最多每周打个电话,感冒的时候总有点矫情,想让我回家。但他的心里,总觉得有人欺负他,这就需要我的劝慰。当然,很多他认为受欺负的事,我自然有不同的解读,我戏谑他:“没占便宜就是吃亏啊。”

隔了十来分钟,我给父亲打电话,和颜悦色:“老爸,我给镇上领导打电话了,他们一视同仁会处理好。”

老爸“嗯”的语气透着不爽,听这么一说,马上放松下来,“真打了?怎么说的?”

我说:“测量有原则和方法,他们知道怎么办。”

父亲一怔:“你能回来就回来,不回来我自己想办法。”

第三天一早父亲电话又来了。他欲言又止:“听说要给几包烟和一些辛苦费,然后丈量时就可以多一些!”

我问:“想买几包什么烟?”

父亲说:“中华,一条。”

我一愣,“那给多少钱?”

父亲说:“一个人两百元。”

我给父亲算账:“这下一千元不就出去了吗?”

父亲说:“管他的,不能吃亏!”

我从不敢相信父亲会使用这样的“武器”,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如此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身上?

我断然反对,问父亲:“他们敢收吗?要知道,这样的事违背廉洁纪律!”

父亲说:“你莫管,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夜间,发烧有所退下去的时候,我给父亲打电话,问白天丈量的事,父亲的语气有些尴尬,他说:“我该听你的话。”没等我接话,父亲说:“他们量的面积,和房产本本上的差不多。我亲自量了一遍,也是一样的。”

我“哦”了一声。原来,父亲起了个大早,跟着测量队到各家各户拉皮尺、记平方数。但父亲还是忍不住爆粗口,向我发牢骚:“他们态度好得很,就是把人当猴子玩。房子面积都量得紧紧的,然后把那个洗衣的雨棚,加了三个平方米。”

我笑了,对父亲说:“没有给你土墙房子多量面积,要不我帮你把东西要回来?”

父亲一下子就急了起来:“这个千万莫!”

我听见母亲在一旁大声说:“没有送,没有送!”

我久久没有放手机,我担心父亲使用最后一个武器——和母亲在那头又悄悄干上一架。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