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奇迹

□李小华

父亲突然脑出血，住进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我们：作为八十七岁的高龄老人，最好不要动手术，因为动手术容易引起并发症和后遗症，风险系数会更大。我们接受了医生的建议，让父亲接受药物治疗。

因为疫情，不许亲人进监护室探视病人，哪怕是一眼。我把熬好的粥送到病房门口按下门铃，护士开门接过饭盒便立即关门。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父亲离我好远，不禁鼻子发酸，眼睛湿润。蓦然之间，我觉得我对不起父亲，心里涌出必须为他写点文字的冲动。

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也是一个乡村木匠。他忠厚老实、吃苦耐劳、不善言辞、缺乏经济头脑。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说父亲当了十年的生产队保管，可家里人长期肚子饿得咕咕叫。又说父亲不懂人心，不会巴结人，尽受人欺负。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也许是虚荣心作怪，我曾经怨恨过父亲，怨恨他整天只知道在地里劳作，穿衣邋遢，让人瞧不上，让我脸上无光。

父亲喜欢抽叶子烟。每顿饭后，父亲就会裹一支叶子烟装进长烟杆的烟斗里，吧嗒吧嗒抽起来。家里的桌子上、地上、床上常常可见他抖落的烟灰。父亲喜欢喝酒。家里的药酒缸从来没有干过。近十年来，父亲几乎天天喝，顿顿喝，喝得脸红颈胀，话就会多起来。父亲喜欢吃肥肉。他一个人一顿可以吃完一碗烧白，可以天天吃，顿顿吃。看着一块块肥肉在他嘴里嚼得嘴角流油，可他说从来就没有吃闷过。我把父亲的这三大“爱好”看成是他的缺点，不时对他指指点点……

在父亲住进重症监护室第三天，护士打来电话，说父亲不配合吃饭，喂进嘴里的食物全部吐出来了。我问医生那怎么办？医生说：“第一周是风险期，第三四天是困难期。如果他能挺过这一周，情况就会有转机。”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父亲没有进食。按照我们要求，医生把父亲转到普通病房由我的两个哥哥轮流照顾。哥哥照顾的一周时间，父亲依然没有进食。当我见到父亲时，他平躺在病床上，颧骨高高凸起，眼睛深深陷了下去，眼珠浑浊无神，身上插有好多管子，手和脚都被布带绑在床沿上。这让我预感到父亲离大去之期不远矣，心里涌出悲伤。医生叫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因为父亲有脑梗，导致大小便失禁和咀嚼吞咽功能的丧失，像他这样的高龄老人，只能慢慢养，即使脱离危险，也有可能导致左侧的肢体瘫痪。

医生的话，让我们对父亲的病没有多大信心。老母亲再三打电话催促把父亲送回乡下。也是，父亲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让他回到家里慢慢养吧。于是哥哥办理出院手续，把父亲送回了老家。

回到乡下后，父亲不再用药和输液，手和脚也不再绑住了。父亲躺在床上，感觉很轻松，不时把手举起来做抓、捏、握的动作，嘴里叽叽咕咕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觉得父亲的思维依然有问题，他仿佛失去了记忆。出人意料的是，回老家的第二天，卧床已半个月的父亲突然慢慢坐了起来，然后又躺下去，他的手、脚、身子都在使劲用力。父亲一生劳动惯了，他在努力训练自己，不甘心成为废人。

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父亲的病一天天地好起来了。他像小孩一样重新学习走路、吃饭、洗脸、认识事物。由哥哥扶着走路到自己拄着拐杖走，再到不用拐杖走。由喂半碗米羹到喂一碗米羹，再到自己独立吃米羹，最后与母亲一样吃干饭。父亲最初不认得医院和家，不认得家里的那些东西，一切他都觉得陌生，觉得好奇，都要问是什么并伸手去摸一摸。渐渐地，父亲的意识清晰了，记忆也恢复了，但生病住院那一段时间的事他全然不知晓，因为那一部分的脑细胞已经坏死。我给父亲讲他如何病倒如何住院如何康复的经历，他感觉是讲的别人，听到最后笑呵呵地说一句：“看来是阎王爷不要我，我还要多做好事，争取活到九十岁。”

三个月后，父亲身体奇迹般地完全康复了。手不残，脚不瘸，正常吃饭和说话，下蹲和起立都没有问题，这让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个奇迹！父亲现在就像一个孩子，活得简单而快乐。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