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声

□潘鸣

赏春，除了饱览姹紫嫣红的无边秀色，细细聆听和品咂春日一些绰约天籁，也是挺享受的。

虎年早春，连绵几场春雨。白日里看那雨幕，丝缕纤弱无骨，确实难以察觉一些响动。可一俟夜深人静，寝寐前，傍近窗边宁神静气稍待片刻，耳朵里就有游丝之声源源渗入。沙沙沙……轻轻微微，却又韧劲十足，缜密无隙，浩渺茫茫，深邃而空灵。闻悉这样的雨声，突然联想起小时见过的乡下蚕房。层层叠叠的竹团筛里覆着翠色桑叶，无数蚕虫婀娜着身姿蠕行于叶面，一刻不消停地津津啮噬。转眼间，肥硕的叶片被镂空，仅遗茎脉经纬的抽象轮廓，犹如一幅幅颇具匠心的金石篆刻。那蚕齿与翠叶厮磨而生发的一片隐微之声，与这早春夜雨俨然如出一辙。枕着这样一袭春雨声入眠，人就含了小酌后的三分醉意。

小区楼下蓊郁的常绿丛林里，那些宿鸟入春后醒得比冬天里早了一个时辰。醒了，它们第一桩事情就是在枝头上一边跳来跳去，一边引吭啁啾，像是早年剧团里的俏花旦吊嗓子，又像是为没有大红公鸡的城市代行报晓的司职。它们的形影绰约可见，有斑鸠、喜鹊、黄鹂、白头翁、麻雀和蜂鸟，偶尔还看见几只候鸟红嘴鸥。细听这些尤物的嗓音，或短促简约，或婉转悠长，或细腻精致，或粗朴叽喳。有一点却是共同的——每一腔鸟语，音色都明显要比其他季节清亮明媚一筹，质地里透着一份特别的润泽。我有理由相信，这全靠春天的朝露滋润了它们的歌喉。早起凭窗探望，我不止一次目睹这样的画面：有鸟儿正伸长颈喙在饮啜枝叶上的清露，像是在那儿一粒一粒地吞珠衔玉。

倒春寒过后，好一个晴暖春日。携书去浅水湾茶坊前一片红梅林下晒太阳，喝茶，读书。红梅正当花期，一嘟噜一嘟噜复瓣的花葩嫣然于枝头，更多的骨朵还在次第绽开。花开的过程很是神秘，置身花树下，我愣愣打望半晌，不见丝毫动静。可是埋头看一会书，再仰面，枝头就有了异变：一些蕾朵刚刚打开，另一些复瓣又丰硕了一轮，简直是不可理喻的奇幻魔术！一朵花，从光秃的枝干上鼓突一粒细芽，芽裂变为苞，苞绽开为蕾，蕾怒放为复瓣的繁花，这是怎样一轮惊心动魄的过程？其一连串的铮然裂响应当是振聋发聩的吧。然而，花树下的我什么也未听到。自然界的某些音频律韵，与人类神经与灵魂不共振，属于另一维度。它实实在在兀自“响亮”着，可是，我等凡胎俗耳没福分耹听。

还有一些声音，隐发于原野大地之下。惊蛰日渐迫近，猫入土壤深处休眠了整整一冬的那些昆虫：青蛙、蝈蝈、蚯蚓、蛾蝶、蛇蟮、鸣蝉、牵牛子、甲壳虫……它们开始自我唤醒，慵慵地伸个懒腰。然后，扭动身躯，挣破茧缚，吐纳气息，哼哼叽叽试嗓，准备择日奋力一跃，重返生天。还有坷壤中那数以千万计盘根错节的草梗，芽头倔强地一点一点向上昂举，齐心协力钻拱磁实板结的地面。这里那里，不断有尖尖的芽苗破土而出，形如锋芒初露的绿色剑梢。这样的时辰，如若全身心卧伏大地，贴耳聆听，我们也许会倾听和感知到一种宏大如潮汐的萌动，那是大地发自肺腑的新时令畅想曲，动人心魄的春之声！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