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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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1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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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礼赞
文/荣代旻

    母亲3岁时,过继给她不能生育的姑父姑妈,15岁的时候,拜师学医,师傅姓袁,母亲只知道他叫袁鲫壳。此时正是红四方面军入川创建川陕苏区的战争年代,师徒二人忙着为红军伤病员疗伤治病。师傅医术高明,深受红军的爱戴和尊敬。长征离开之时,外公外婆见她要走,整日哀叹流泪,万般不舍!母亲见状即刻心软,留了下来,与老师洒泪分别,此生再未见面,竟成永诀。

    母亲有姊妹4个,但很早就先她而去。其后人虽有浓厚的血缘,却少有来往,她常叹娘家亲人实为缘薄。

    上世纪40年代,父亲殷实富裕,但首婚未育,娶了母亲。当第二个孩子诞生时,父亲因川东“焚粮大案”而被当局逮捕入狱。时过3年,叔父又因参加中共地下党被叛徒出卖,不幸逮捕,牺牲在重庆“渣滓洞”,成为永垂不朽的革命烈士。

    这是家中最痛苦、最困难的时期,夫家两兄弟均遭牢狱之灾。上有70多岁的公公婆婆、养父养母,下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女婴儿。为了互相有个关照,只好搬到三里坪乡下与公婆一起居住,因此后来就成了农村户口。

    爷爷买了些田地,土改之时被划为地主成分。50年代, 母亲的公婆及养父母相继去世。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和我们在农村。此时,家中既是烈属,又是地主家庭, 政治面貌十分复杂。

    生活中的艰辛,地主婆的身份,使瘦弱的母亲在长达近三十年的人生道路上,经历了多少个艰难、屈辱的日子啊。就是这个倒霉的地主成份啊,12岁的我就失学了,与母亲在农村生活了13年。

    60年代那个特殊的时期,有一次,年仅15岁的我与同伴不经意开了一句玩笑,就因这句玩笑话,可给母亲撞了大祸。站在旁边的民兵排长,说我恶毒辱骂贫下中农,是一种阶级报复,是我母亲唆使的。当天,就召开斗争大会,把母亲弄到台上批斗。年逾半百、头发已经花白的母亲低着头,弯着腰,一个人站在台上,任一群人慷慨激昂地上纲上线,把母亲说成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阶级敌人!此时的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痛苦极了,这个大祸可是我闯下的啊!台上的母亲,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双眼木然地盯着地面,十分淡定。这种情境给我留下了终生的记忆,在我少年的心中第一次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情感,埋下了奋发的种子。我眼含泪水,暗下决心,此生一定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有出息的人,一个有能力保护母亲的儿子!

    体弱瘦小的母亲,肩上背着比她体重重得多的红苕、洋芋……一双被缠过的小脚步履蹒跚地走在崎岖的小路上,像一叶扁舟,超负荷地行进在风雨飘摇的洪流之上,摇摇晃晃,随时都有被压沉的危险。自从那次斗争会后,我坚决不让母亲再做这些肩挑背磨的重体力活了:让我来吧,仅管我才15岁,但却是一个男子汉!

    生活的磨难,使母亲常患疾病,多次入院治疗。但她就像是一颗苍劲的青松,任凭风吹雨打,却挺直了生命的脊梁。

    母亲的脾气,和蔼善良,她虽有不满的人和事,但绝不埋怨记仇。对人情世事则显得豁达淡定,她常说的一句就是“管他的哟”,从不计较,也从不患得患失。

    一米五的个子,三寸金莲,终于走进了时代的春天,从80年代起,年届七十的母亲每天早上都要到滨河路去跳广场舞,不论天晴下雨从不间断,老年大学学完一届,又从下一届开始……

    母亲,一个非常平凡的女性,做什么事都像她走路的速度,慢慢腾腾地快不起来。但在这平凡之中却有着很不平常的因素。她常说,一个人存善心、做善事,必有善报,相信因果报应。因此她心胸宽广、豁达大度、乐于助人、知足常乐,粗茶淡饭、从不挑剔。也许就是这些优点让她达到了人生长寿的目标。

    老人能够长寿,必需的条件就是:一有社会安定、国泰民安的大环境;二是自身要有个良好的心态和健康的生活习惯;三是子女们一定要争气、孝顺;四是要加强身体的锻炼。

    母亲快成百岁老人,作为子女的我们也已步入花甲、古稀之年,但我们还有娘、还有妈,这多幸福啊!所以从内心深处我们首先要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

    自然法则虽然公平,但又是多么地无情啊,父亲在天堂等了母亲30多年,她现在已是神志不清、卧床不起了。我们也知道,母亲毕竟年事己高,终将离我们而去。假若有一天她真要去见父亲,用她的话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就走了”,在肉体上,没有病魔缠身的痛苦,在精神上,不知生离死别的悲伤,无疾而善终,是人生最好的结局。但我们还是万般不舍啊,母子情深!子欲养而亲不待哟,父亲再耐心地等她几年吧。

    病危之时,子孙后代们从遥远的远方赶了回来,病愈过后,母亲笑着说:“真是对不起你们了,这一次我又扯了你们的谎,让你们白跑了一趟空路。”

    多么希望母亲的这种美好谎言,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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