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有多老?没人知道。只是听说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有。老槐树太老了,以至于已不单纯是一棵树,而成了一个标志、一份传奇、一种寄托。树一旦老成这样,就会被全村人守着、护着、念着,就会摆脱被砍伐的厄运。
几十年星转斗移,我始终坚信:村中那棵老槐树还在。
过往的乡亲没人识得我是谁,爷爷奶奶的祖居已不见了踪影。土灶烤红薯的香气好像依稀还在,土灶却早已没了痕迹。夏日的风吹来,暖暖燥燥的,带着点麦收的气息,并不遥远的田野里,零星晃动着几辆机器……穿过红墙绿瓦的村庄,那棵魂牵梦萦的老槐树果然还在。
寒来暑往,战火频仍,多少树木被砍伐了、烧毁了,可是这棵老槐树一直在。它一直长着,一直倔强地、坚强地挺立着。遒劲弯曲的枝干,雷劈的痕迹还在,歪歪斜斜地见证着过往。可能因为实在是太老了,老得没人会去砍它,老得充满了神秘。
第一次看到它,我才只有几岁。父亲带我回村给奶奶送终。村里的小伙伴在树上爬来爬去,我看着黑黢黢的树洞有丝恐惧,总感觉会有妖怪从树洞里爬出来……
一辈又一辈,多少人曾端着碗在树下吃过饭?多少人曾在树下摇过扇、纳过凉?又有多少大闺女、小媳妇在大树下纳过鞋垫儿?一代又一代,老爷爷,老老爷爷,甚至于更老的故事,都收在了老槐树眼中。这棵老槐树,已不单纯是一棵树,而变成了一本史书,一本无言的历史传奇。一圈一圈的年轮,刻满无尽的岁月沧桑。
再一次站在老槐树下,已隔近三十年。人到中年的我,不再有恐惧,更多的是敬仰和思索:我好像听到了超越时空的对话在老树的上空盘旋;我好像听到爷爷奶奶对父亲的万般叮咛;我好像看到年幼的父亲背着破书包从老槐树下经过;我好像感知到父亲一点点成长、一点点远离故乡……风吹过,老槐树露出了笑容,苍老而慈祥。我好像听到年幼的父亲拎着小半筐杏在树下叫卖:“甜杏,8分钱一斤!快来看,快来买!”老槐树只是微笑着,悄悄地注视着那个自强、聪颖的孩子。
多少载风风雨雨,谁家的小子娶亲了,谁家的媳妇生子了,谁家的闺女嫁人了,谁家的儿子出息了……老槐树全知道,尽管躯干遒劲苍老,记性却是一点儿不差。哪一年,村里建起了学堂;哪一年,村里盖起了大瓦房;哪一年,村里年轻人出去打工;哪一年,门口修起了高速路……
所有的都变了,只有老槐树还在。突然在想:所有的事物老到了一种极致,就是一种超脱。就像这棵老槐树,它实在太老了,老得成了一个传奇,老得成了一部史书,老得让人敬仰,老得只能存在。
□葛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