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叫它蛇萢或野草莓。
其实,很多人当年并不知道草莓为何物,如此洋气的称谓,与土里土气的乡村相距太过遥远。倒是蛇萢这个名儿,在令人生畏的同时,颇值得玩味。在田边,在路旁,它们矮矮地、悄悄地生长,释放着不为人知的胆怯和欢乐。
因紧贴泥土,野地萢得益于地气滋养,一身绿装丰润而精神。到了春天,红红的野地萢便在绿叶护佑中不失时机地露出半边脸,像羞红脸的少女,青春而饱满。野地萢露头时,正是春色最为绚烂的关头。野外到处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在百花脚下,这些绿的叶、红的果,同样为这个春天献出了缤纷的色彩。
据说,野地萢是专门给蛇吃的,上面沾了蛇的唾液,有毒。大人的告诫,反而勾起孩童特有的好奇,我和小伙伴都曾偷尝过一些,没想到,那种细滑和甜蜜的味道,比长大后才有机会吃到的草莓可是好吃多了。
虽然并未出现身体不适,但我们还是信了大人的话,不敢多吃。农家娃娃性子野,但归根结底还是听话的。正如野地萢对于大地的信任与爱,从不因为穷困、偏远而改变半分。
茅草
这是我最熟悉的一丛茅草,站在村口的路边。
山风一吹,它们欢快地摇曳,有的还尖叫出声来。山风一吹,白絮纷纷扬扬。蝴蝶穿梭其间,鸟儿立在草尖歌唱。
在冬天,风吹一次,它们就朝喑哑的方向迈得更快一些。
想不到,事隔多年,当我路过或停留,它们依然叫出我的乳名,带着坏坏的嬉笑。
桐子叶
川北多油桐。坝上,山中,枝蔓丛生的林子,险象环生的崖壁,都能见到它的虬劲与坚韧。
阳春三月,桐花绚烂,一场倒春寒袭来,随即落英遍地。“冻桐子花”是农事节气的分水岭,农人藉此掐算时令,匆忙而有序展开一系列与土地紧密相依的生计。
桐子花因其短暂而难得一见,桐子叶则长时间生机勃勃。春、夏、秋三季,叶片总是绿茵茵的,哪里生长着一棵油桐树,哪里就会撑开一把绿色大伞,庇护着众多微小而精彩的生命。进入冬季,气温一天天降下来,始有部分叶片不情愿地褪去绿色装束,而更多的却一直捱到九九严寒气势散尽,才从容离开枝头,为后来者让出道路。
夏天的桐子叶,身段最为舒展,气息最为清新,是蒸苞谷粑最好的材料。摘一些厚实叶片,用清水洗净,把苞谷浆裹进去,上锅蒸半小时即可。当锅盖被揭开的一刹那,苞谷与桐叶混合的香气一下子就窜满房间,然后顺着土墙房的缝隙溜出去,窜满整个村庄。
我记得,老家屋后曾有好几棵桐子树,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棵,孤零零地留守在那里。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冷清与寂寞越来越大。这种孤独的滋味,一闪即逝的花、自生自灭的果自然难以感受,唯有冷暖尽知的桐子叶,怎么也躲不过去。
甜草根
在体弱多病的童年,是甜草根,支撑起了我摇摇晃晃的生命。
四岁那年,我得了慢性肾炎,浑身浮肿,虚弱不已,父母背着我求医问药,走了不知多少地方。无论是城里的大医院、街上的小诊所,还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方子里总是少不了草根这味药。
草叶微苦,草根却是甜的。一出生面世就在地上摸爬滚打,我早已对此有了深刻印象。中药的苦,令幼小的我难以忍受,但好歹熬过那段时光。一年以后,我旧病复发,出于对中药苦不堪言的恐惧,我总是使着性子耍赖,每次都是母亲柔声劝慰,告诉我药里有甜草根的味道,我才极不情愿地喝下。十三岁那年,当肾炎再次复发,我已懂事多了,自己出门看医生,自己去打针、输液,自己主动吃药。当然,每一剂热腾腾的中药里,都不会少了自己去野外挖回来的甜草根。
是的,草根是甜的。它充盈着童年的苦涩、成长的心酸,也充满了乡野的本真、亲情的温暖。
我一直相信,是甜草根的糖分深入肺腑、骨骼和血液,为我撑起生命路上的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