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九十二岁了,按照人体生命的年轮应算是高寿了。
母亲眼不花,思维反应也很快,真是我们做儿子的福分。特别是已达高龄的母亲,每逢节假日我和妻儿回老家探望她,临走时,她总是抓住我的手,对我说,儿啊,现在这个世道多好,在单位要听领导的话,干工作要对得起国家给你的那份工资。每一次聆听母亲的教诲,我灵魂深处就受到洗礼和净化。
是啊,我的母亲不仅高龄,而且刚毅、坚强、淳朴、善良,传统女性的优秀品质在她身上得到传承。
母亲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不弯腰低头。孩童时,总听您讲在外婆家穷困潦倒的日子。忘不了,您长年和外婆住在岩洞里,寒冷的冬季,打着赤脚,穿着薄薄的用土纺线机纺织的土布,到野兽出没的崇山峻岭采集野菜。在灾难深重的旧中国,您一床旧棉絮盖了几十年。忘不了,您年仅七岁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一大早起来,劈柴、烧水、煮野菜,偶而十天半月才能见到的白米,也只能熬成稀汤汤的“粥”,还端着从深山老林采集的草药熬成的药汤送给长年卧病在床的外公。忘不了,您十三岁含着苦涩的泪水,给大地主当丫环。一次,地主婆嫌您送茶送慢了,打了您一巴掌。您想起卧病在床的外公、同命运不屈抗争的外婆,于是,您下定了决心,就是饿死冻死,也不给地主当丫环。母亲,您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有着自己人格尊严的人。
带着辛酸,二十岁那年,您和父亲结婚了。没有一点彩礼,甚至连一件陪嫁的衣裳外婆家都负担不起。父亲同样是苦命人,十岁时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可母亲您看中了父亲的忠厚、质朴、勤劳。在和父亲成家后,随着哥姐们的相继出世,父亲用扁担挑起家庭沉甸甸的责任。而母亲您更是起五更、睡半夜,喂猪、养鸡、养鸭、养蚕、繁殖兔仔,凡是能挣钱养家的家庭副业,您都用尽了心血和体力。
您和父亲凭一生的苦力,加上勤劳,终于在结婚后的第五年,修建了三间泥土墙的房屋。当房屋建成时,您搂着父亲失声痛哭。
解放后,家里分得了田地,父亲兴奋得像个十岁的小孩。在解放后的第五年,父母在原来三间泥土房的旁边又加修了二间土屋。忙完了一天的农活,母亲总是挤出一个小时到当时举办的贫下中农识字班去识字,一月下来竟能熟练地写出上百个字。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浮肿病、饥荒病席卷神州大地。多亏大姐在大队当保管员,大姐仅吃勉强维持生命极限的那么一点点,其余的全部带回家中,主要供父亲吃。那个时候,父亲千万不能倒下,因为他是家里撑天的柱子。父亲尽可能到荒山野地里偷偷种上些豌豆、胡豆等小杂粮,成熟时晚上把它们“偷”割回来。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把几个月难得吃的一小块腊肉拿出来,让父亲吃,吩咐哥姐不要和父亲抢着吃。而就是在这样的灾荒年中,母亲还救助了生产队里的胡木匠和张裁缝。他们二人饥饿了四天,迫不得已向我们家要二斤米、二斤包谷。善良的母亲背着家人送给了胡木匠、张裁缝,帮他们度过了一周的饥荒。直至上世纪末,胡木匠临终前还把儿子叫到我母亲跟前,叫他跪下,给我母亲磕三个响头。
母亲一生笃信读书能改变人的命运,认为接受好的教育才能知大体、明事理。无论是三年困难时期,还是“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岁月,您凭着一双慧眼,总是让我们接受初中高中教育。我们兄弟姐妹在国家恢复高考后,先后考入大中专院校,母亲眼角淌出了泪水,别说有多幸福。母亲,您是这样的人,一个渴望子女用心读书的农村妇女。平凡,却蕴藏着母爱的伟大!
□杨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