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在菜市场偶遇黄酒罐,我被吓了一跳:头发花白,胡须拉碴,双肩低垂,脚步缓慢,两支莴笋贴在大腿上耷拉着,十足一个老头。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黄酒罐。
那时,他还年轻,没有胡须,脸上有肉,很白。第一次与他相见,是在我女友带领下去他家。他开了门,脸上挂着笑容。请进请进,里面坐里面坐,他一边说一边把我们让进屋去,十分热情。一个女人,扎着一把头发,正在窗子下面一张旧式写字台上切菜,转过脸,手没停,满脸笑容招呼我们,“随便坐,就在这里一块吃饭,很快就好。”他也附和着说:“就在这里吃,我们两兄弟喝二两。”
初次见面,他把我叫兄弟,十分和气。
这是一间职工宿舍,摆着两张上下单人铁床,上床堆满箱子物品,下床用于睡觉。一位小姑娘,正在做作业,看见我们来,放下手中的笔,睁着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十分可爱。
切菜的女人和我女友是老乡,几天前她们在市场上巧遇,她便约我们来她家。女人介绍她男的,说姓黄,让我们叫他黄哥。我们坐在床上,除了床,似乎没什么地方可坐。一会菜上来了,黄哥弯腰,从床下提出一瓶老白干,旋开,挪过桌上一只玻璃杯,灌满。我用吃饭的碗勉强倒了少许,引得黄哥不满:“酒能杀毒,怕啥?”
他话不多,吃两筷子菜,便举着杯喝酒。他兴致很高,很快一杯见底,见我喝得太慢,也不劝,又给自己满上。那天他喝了许多酒,脸很胀,有些红,到最后有些坐不稳,便倒到床上去了。
过几日,在一家小火锅店,我们回请他们。他话依然不多,依然是喝了许多酒,最后被女人扶回去了。
我们在一家企业上班,因为认识了,便常常遇上。他给我的印象是常常脸部因酒肿胀着,醉眼朦胧的样子。因为如此,我和女友便私下称呼他“黄酒罐”。
虽然认识了,也虽然黄酒罐的女人和我女友是同乡,但毕竟相互做自己的事,我们交往并不密切。大约认识了两个月的样子,一天夜里,女人提着包,牵着小姑娘,来敲我们家门。女人脸上有泪痕,十分尴尬,我和女友也颇感意外,把她让进屋。
她给我们讲她的故事。
半年前,经人介绍,她认识了黄酒罐,来到这里。黄酒罐离过婚,前妻在外打工,后来带着孩子出去,就再没回来,黄酒罐去找过几次,但终没找到。她几年前在外打工时,嫁给了一位当地人,条件本来不错,因生下一女儿被冷落,公公和婆婆又特别凶,男人懦弱,她就跑回四川了。认识黄酒罐后,她就带着孩子住在这里,每日里给在上三班倒的黄酒罐做饭洗衣服。
“有什么办法呢?我娘家兄弟不和,靠不上,孩子要读书,要找一个读书的地方。他人倒是不坏,就是喜欢喝酒,清早都喝,没有一个清醒的时候。这段时间,我心想,都认识了这么久了,大半年了,我就催他去办手续。我承认我催得有点紧,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把我赶出来了。”
女人说完又抹了一阵泪。
女人在我家住了几天,这几天中,我女友也去找过黄酒罐,她本人也去找过他,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似乎都碰了壁。女人在我家住着也无聊烦闷,最后领着孩子走了。
这一走,她和黄酒罐似乎与我们没有了一点关系,我的孩子已近十岁,十年间,我们从未遇上过她,或者黄酒罐。有时感觉世界挺大的,明明黄酒罐和我们住在同一个角落,我们却没能碰上。
黄酒罐,不,黄哥,曾经记忆中的那个人,与我在菜市场遇见的判若两人。但我一眼就认出是他,因为他喝了酒的眼神,耷拉的眼皮,紧闭的双唇,还是那个样子。他没有认出我,还是他根本认不得我,提着两支莴笋,跟着买菜的人流,直直地从我面前走过去。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耳边十分安静,我分明又看到了那位给黄酒罐做饭的女人灿烂的笑容,看到她挂着泪痕牵着小女孩的样子。
我突然想跑上去拉住黄酒罐问问他的生活,但我迈不动双腿。
□李佳君(达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