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当过村社干部,后来通过自学成了一位木匠。由于天生聪明,父亲所做的木器很快远近闻名,左邻右舍常请他做些家具之类的东西。到了上世纪70年代,父亲做的木器曾一度进入达城的各家商行销售,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父亲那把斧子维系着,一年下来或多或少还有点剩余。每逢赶集,父亲总会捎回点糖食、饼干之类的零食,让我们尝尝舶来品的美味。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随着农民消费水平的提升,新式家具进入了寻常百姓家,父亲那手工作坊式的家具渐渐失去了市场,木匠工具时常闲置在家,布满了灰尘,结满了蜘蛛网。1990年,我和四哥双双考上了高中,这对本已断奶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放下木匠背的父亲,只好重新干起农活,艰难地为我们拼凑每月200元的生活费。
高三那年,也就是一九九三年,由于学费、生活费上涨,加之婆婆重病缠身急需钱医治,我们家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看着病重的母亲躺在床上无钱医治,想着学校急需生活费的儿子,父亲时常看着墙角的木匠背发呆,眼泪无声地淌满了双颊。每至这时,母亲总是拿着洗脸帕走过来擦干父亲湿润的眼角,陪坐着,默默无语。此时的她还能说什么呢?在母亲的生命和孩子的前途间,作为母亲的她又有什么办法使得两全其美呢?为了医治婆婆的病,我和四哥只能辍学。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抉择呀!它像一把钢刀直抵父亲那本已憔悴的心。
1994年正月初一,当别人家家都在欢度春节走亲串户时,我们一家人却围坐在火坑旁,商量着只有用金钱才能解决的问题:读书还是治病?为了尽快治好婆婆的病,我和四哥一致同意休学一年。我在家帮助妈妈料理家务,四哥到广州打工,以此来解决燃眉之急。当父亲在沉默中听到我们这一抉择时,双手托住前额哽咽着:“孩子,我让你们祖孙三代都受苦了,我无能呀!你们在校吃不饱,穿不暖,你婆婆的病我又不能及时给她治疗,致使她的病越来越重,你妈妈跟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穿一件像模像样的衣服。”父亲在自责中痛苦地陈述着他对我们的内疚之情,狠狠地抽着大烟,浓烈的烟雾在屋子里盘绕,弥漫着全家人的心扉。看着父亲那无助的神情,我和四哥来到婆婆的病床,伸手抓起婆婆的手,下决心要医好她。这时,婆婆睁开眼叫住父亲说:“你不要担心我,我都是已入土的人了!孙儿们还年轻,不要为我耽误了他们的前程,你要好好掂量一下谁重谁轻!我这把老骨头多活与少活几天都一个样。如果你不让他们读书,我会死不瞑目。”父亲默默地听着婆婆的话,强忍着泪说:“妈,你好好养病,我会有办法的。”
第二天清早,父亲来到我们卧室,递给300元钱说:“你们必须读,我不能眼睁睁地断送你们的前程啊!我知道这300元远远不够,家里还有700元,那是留给你婆婆治病的,任何情况都不能挪用。今天晚上我就出发到广州打工,一月后,我想办法给你们邮点钱回来。你们去给老师求个情,欠一段时间。”父亲说完猛吸一口浓烟,说,“你们两兄弟在学校要相互鼓励,不要分心,千万要记住考大学是你们目前的首要任务。”说完,父亲走进卧室,整理起自己的行装,为了我们而远行。
在父亲的努力下,几年之后,我们家里的境况一天天好起来。如今好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段艰难岁月,怎么也不会忘记当年父亲脸上的悲戚和焦虑。
父亲!
□达县石板学校 张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