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大巴山一个偏僻的山村里，父亲是一个裁缝，在当地算得上是一个“小名人”，十里八乡只要一提到“邓裁缝”，无人不晓，相当于现在的明星。他可不是徒有虚名，全由他的缝纫技术硬挣来的，左邻右乡的裁缝也不少，就数我父亲的手艺顶呱呱。父亲虽只读了一个初小，可脑子灵活，能自己设计服装，人家要什么样子，就能整成什么样子，并且很合身。

　　父亲白天一般不打衣服，只裁衣服。白天拿着布来裁衣服的人很多，有时由于太多，还要排队，特别是过年前的冬腊两个月，可从屋里排到院子的地坝里，简直是一条长龙，尤为壮观。为了防止有人“掐列子”，我们兄弟几个还要照看一下纪律，我的一个哥哥看纪律看得好，常得到父母的表扬，我一般只当作好玩，并不那么认真。

　　等裁完衣服以后，天已经黑了，只见几个大桌子堆满了裁好的布料，还有几个大箩筐里也装满了。那时父亲显得很累，母亲劝他歇一下，他却说：“歇一下，那这些衣服打得完吗？人家可要等着衣服穿呢！”于是，晚上就是父亲打衣服的时候，母亲和几个姐姐、哥哥也要帮忙，比如钉扣子、锁眼、绞边、剪线之类的小型活。我是最小的一个，父母不叫我做，姐姐、哥哥也不说什么，当然我也做不好，免得坏事。

　　父亲晚上打衣服，一般都打到凌晨两三点钟，有时到鸡叫，最忙的时候为了赶货还要打到天亮。我经常在睡梦中醒来，都还能听到缝纫机“嘀嘀哒哒”的声音，不管是春夏秋冬，父亲都是这样，由于那时自己很小，还不懂得熬夜会伤害身体的。

　　等到第二天，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起来一看，那些布料都变成了成品货，堆了几大堆。我真佩服父亲的手脚是那么的快。由于生意红火，收入也可观，虽然那时打一件衣服只有一到两块钱，可当时物价低，打一件衣服就可割一斤肉，这在当时可是比较奢侈的了，因为我们村子里还有许多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别说吃肉了。

　　我母亲除了帮父亲在打衣服上干些事，主要是料理家务和照顾年老多病的奶奶和我们几个兄弟姊妹，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这对父亲的缝纫事业起了关键性作用，所以在全村乃至全乡，我们一家都算富裕的人家。

　　可在我六岁那年，事情发生了转机，母亲因操劳过度不幸去世，这给我父亲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我们姐妹兄弟就像船失去了方向，家里失去了主事的管家，乱成一团糟。父亲除了会做衣服，对管理家务几乎是一窍不通。面对这样的情形，父亲心疼极了，也没有了主张，打起衣来经常走神，不是领子打歪了，就是袖子弄长了，不是扣子和扣眼对不上号，就是荷包大小不一样，更有甚者，打的裤子人家穿在身上就像盘龙似的揪着，无法让人走路。那时我依稀地记得，每天都有人找父亲的麻烦，这些现象，在我母亲健在时，是从未有过的。于是来找父亲打衣服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几乎没有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失去丈夫、经常来打衣服的中年妇女看上了父亲，那就是我后来的继母。继母也是一个能干、处事得体的人，在能力上一点不比我母亲差，对我们兄弟姐妹也很好。

　　父亲再婚后，打起衣来又有了精神，手艺仿佛比以前更老道了，生意一天天地又回到了从前，左邻右舍看到都很羡慕，后来我考上学到外地读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姐姐、哥哥们也各自参加了工作，成了家，父亲的头发变白了，皱纹变深了，眼睛也不好使了，父亲真的老了，可他还要打衣服。我们劝他不要再打了，该休息了，可他干了一辈子的缝纫事业，怎能说丢就丢呢？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呀！他时常教导我们：“干一行，就要爱一行，要有恒心，不要半途而废。”父亲的这些教诲对我的学习、工作起了巨大的作用。

　　父亲在临死前，叫我们把缝纫机搬到他的病床前，面带微笑地用手摸着缝纫机，断断续续地对我们说：“我就全靠这家伙把你们养大，供你们上学，我的任务完成了，它的任务也完成了，我去世后，把它保养好……”父亲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按照父亲的遗愿，我们一直把那部缝纫机保存着，它记录着父亲的一生，以及我们一家的奋斗史。

　　□邓寿剑（达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