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汉县东北部的百里峡，山高谷深，悬崖陡峭，这里居住着4万多土家人。这些人现在生活如何？前不久，记者来到了家住龙泉乡落坡村2组的杨坤禄家，亲眼见证了一个土家人勤劳朴实、充满生活情趣的一天。

　　今年60出头的杨坤禄家住海拔2000多米的鹰嘴岩下，一家6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杨坤禄的家依崖而建，修的是土木结构的吊脚楼。正中是摆手堂，两边是厢房、伙房。一片石磨摆放在洞口的小茅屋里，磨槽扫得明晃晃的。老人说，因为山上没有电，他家没有粉碎机，磨面、推豆腐等全靠这石磨。磨面时，沉重的石磨发出“嘎叽、嘎叽”的声音，仿佛是一首古老的情歌。

　　这天早上，杨坤禄一家早早起床了。杨坤禄忙着劈柴，儿子忙着担水。老伴胡云美和儿媳黄吉芸在伙房忙乎着做早饭。老伴坐在火塘旁的一个独凳上，不停地加着干柴，熊熊的火苗呼哧哧地燃烧着。杨坤禄带着两个不满10周岁的孙子，急匆匆地来到屋后的山洞里，看看昨天放的砸板（一种捕获野生动物的石板）有没有收获。不一会儿，饭好了，杨坤禄和孙子提着一只带着血迹的野兔回来了。“今天运气好，弄了一只野兔，找几个人来摘茶，有下酒菜了……”还没进屋，杨坤禄就冲着老伴、儿媳喊道。

　　吃了早饭，杨坤禄安排：儿子杨大州喊几个人来摘茶，顺道去街上买点粉条、糖果等，最重要的是打几斤包谷酒（一是要招待客人，二是自己有几天没沾酒了，心里痒得慌）；老婆和媳妇在家照顾孩子、做午饭……

　　安排完毕，大家各忙各的事。老伴忙着喂猪、喂鸡……儿媳把孙子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穿上了土家人的节头衣服——土家人讲究穿戴整洁，特别是今天请人来摘茶，不能让孩子脏兮兮地出现在客人面前。那样，别人会说媳妇不能干，会遭人白眼——儿子杨大州站在屋前的一个大石包上，面对着河对面，扯起喉咙喊着：“生万（杨大州的表哥）！喊几个人过来给我家摘茶哟！”“要得！”土家人义气耿直、互帮互助，谁家有事，不计报酬，只要喊到，一定答应。

　　不多久，请来摘茶的人陆续来了。杨坤禄领着大伙来到茶园，兴致勃勃地摘起茶来。土家人有边劳动边唱歌的习惯，大伙一到地里就是歌声一片。

　　“腊月三十天哩，手拿黄历看哩，选个那个日子吔上茶山，腊月那个采茶嘛下大凌呢……刘东姐……王强哩个为母嘛，牡丹花……卧寒冰呢，倒采茶……”“冬月那个采茶嘛冬月冬，刘东姐……秦琼那个打马嘛，牡丹花，过山东哩，倒采茶……郎在那个山东嘛当好汉……刘东姐……妻在哩个家中嘛，牡丹花……一场空哩，倒采茶……”歌词内容广泛，有生活趣事、名人轶事、历史典故……

　　信口拈来，一唱三叹，一人领唱，众人附和。

　　唱到兴致时，大家不免要唱点男欢女爱的东西。这时日上正午，红红的阳光映衬着一张张声嘶力竭涨红的脸，大伙儿扯起喉咙唱到：“我爱妹的发哟，青丝一大把，梳子梳来篦子篦……两脚软兮兮，周身没得力……”正唱得兴起，杨坤禄的孙子站在屋旁喊：“吃饭了，吃饭了！”大伙儿背着茶叶，边唱边回。“太阳当了顶，树儿翻了白，栀子花儿香，花儿毁了色……”

　　午饭非常丰盛，杨坤禄一家备办了“八大碗”、腊肉和早上打来的野兔，碗重碗、盘重盘。大伙儿一人一大碗包谷酒，一夹菜、一口酒，最后大家还争抢着吃一碗锅巴崩脆的罐儿饭。

　　酒足饭饱后，大伙儿用粗大的手掌一抹油腻腻的嘴巴，来到院坝，打起锣鼓唱起了歌。“午饭后叫我们耍，他叫吃烟和喝茶。这一会儿太阳大，等会儿上坡当式掐(抓紧干活)。”另一个伙计接着唱到：“中午生活办得哈（好），老年人把咸菜抓，煮的都是肉嘎嘎（全是肉），拈了一夹又一夹。瘦肉都有巴掌大，筷子当杀洋马叉，吃了酒肉和嘎嘎，招呼本钱都整滑（亏本）。”一唱一和，他们委婉地表达了老板招待周到，场面异常热闹。

　　“老板安排才是话，早些我就听明白，把我嘴巴都笑岔，晚上要把鸡子杀。”戏耍老板晚上要拿出更好的食品招待他们。“目的是留我们耍，有钱没得凼子（地方）花。出了名的杨老大，这一方的顶呱呱。”

　　唱着唱着，大伙儿就唱到了男女之间的事情上来。“正月是新年，郎给姐拜年，双膝跪在姐面前，（咿呀咿咿呀）走路扯活闪（闪电）。郎给姐拜年呐，在姐面前咿咿哟，犹如拜新年……”另一人接着唱：“一更里，点明灯，奴要去睡，脚又冷啦席又冰啦冻坏奴身……二更里，点明灯，奴要去睡，红绿罩，花枕头，没见情人……我在他家，树儿翻了白，不久长，花儿毁了色……”

　　该上坡干活了。“锣鼓一敲把式架（开工），老板请我来摘茶，午饭吃了多一下，莫在屋里紧倒踏（久玩）。”大伙儿又背着竹筐上坡采茶去了。

　　下午，兵分两路，一部分人继续采茶，一部分人到山上砍柴，为炒茶准备柴禾。砍柴的腰别弯刀，来到密林深处，边唱边砍。“情哥砍柴进山林，情妹在后随身跟；情哥交了桃花运……嘿也……”“太阳落土四山里，对面情妹留我歇；床又细（小）来铺又窄，情妹睡得我睡得。情妹当门一桃树，过路上下有人摇；虽然是树毛桃子，逗成多少艳儿毛（一雄性鸟类）。”

　　在愉悦的山歌对唱中，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帮忙的都陆续回家了。杨坤禄领着一家人做起茶来。揉搓着一张张茶芽儿，老人非常兴奋，讲起了这里茶叶的故事：“相传汉朝大将樊哙路过此处，将士们渴得要命，就在路边农户家找水喝。农户煮了一大锅茶水，用一大黄桶盛着，摆放在院坝中。士兵们说太香了！大家蜂拥而至，抢着喝茶。一拥挤，两个士兵撞到了刀戟上，把耳朵给划掉了。从此以后，人们便把这里的茶叫‘落耳茶’”。

　　夜幕降临，一弯新月升上树梢。晚饭后，借着朦胧的月光和昏暗的煤油灯，一家人揉着茶，两个孙子紧紧偎在爷爷身边，睁大眼睛聆听着杨坤禄天南地北的神侃，渐渐进入了梦乡……

　　□张国述 王梦 本报记者 张平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