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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的柴火

发布时间:2024-03-20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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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泉涌


癸卯年腊月廿九,我回到老家麻溪冲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山村的夜晚与城里不同,天空像一口大铁锅倒架在村落之上,因为雨雪,被漂洗得没有一丝尘埃,深蓝如海。又因为过年,屋子前后,灯光如星,把天地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空气里飘浮着腊肉的香味,久久不去,可以感受到家家户户的袅袅炊烟和过年的丰盛。烟花“啪”“呯”在空中发出不同的声响,绽放出璀璨的色彩,映得远近处的山林隐约可见,也照亮了回家的路。烟花如母亲屋子里燃得极旺的柴火,如此灿烂,如此温暖,如此让人沉醉。


或许是藏在大山深处里的缘故,麻溪冲的冬天,寒冷的时间比很多地方要长些,“七月半,看牛伢仔靠田坎”,过了中元节,天气便顿然冷了起来,这样的冷要持续到来年春天。


近年来,乡村振兴让村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村民们大多用气或用电取暖,烧了一辈子柴火的母亲,仍执着地烧着柴火,“柴火可以熏腊肉,可以听见亲情,上身快,暖和,一家子围着灶火,热闹。”


母亲的灶屋离正屋十来米远,建在马路旁,十三四平方米大小,前两年没有与正屋用铁皮瓦搭接在一起时,看起来像一个小碉堡,有些突兀、另类。这样的设计,虽让正屋免遭烟熏,但若碰上雨雪天气,煮好饭菜端到堂屋十分不便。


我们的小车出了县城一路西行,须在大小山峦间穿行二十余公里,到麻溪冲后,上一个坡,转一处弯,就能看到母亲的灶屋。晚上,屋前的太阳能灯光明亮,照进没有开灯的灶屋,可以看到里面桔黄色的火苗。


“我就知道你快到家了,刚才火‘笑’了好多次。”人未进门,母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母亲坐在灶屋窗子下的沙发椅上,见到我们回来,一只手撑在沙发椅的扶手上,想撑起瘦弱的身子站起来,火光映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庞,满是喜悦。目睹此景,路途的艰辛一扫而尽。


继父之前坐在靠门的长条木凳上,又挪坐到靠马路边的那侧,腾出了座位。我与妻儿便坐了上去,六七个人围坐在柴火灶旁,像一群小鸡团聚在母亲的怀里。继父比母亲年龄大,今年八十七岁,早两年耳朵开始背起来,现在我们说话,他勉强能够听清一两句,有时还得连蒙带猜,许多话从他嘴里出来立马变得词不达意,引得大家忍俊不禁。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火钳,往撑架里添柴,火苗伸出有些黄、有些红的舌头,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小、一会儿大,轻轻摇摆着,舞蹈不停,甚是欢乐。


年关将至,家里的兄弟给父母打了一天的柴,用三轮车装了三四车,全是些干枯的油茶树和梧桐树,足以烧过腊月和正月。梧桐树长得快,三五年就成材了,因为材质疏松,不太耐烧,烟雾多,也不会“笑”,母亲不喜烧梧桐树枝这类柴禾,逢年过节和熏制腊肉的时候,多取油茶树枝,耐燃,常常“笑”声不断,燃烧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所谓柴火的“笑”,并不是柴火真的会笑,而是在燃烧过程中不时发出“哧哧”的声音,类似人的笑声,与清晨听到喜鹊鸣叫一样,村里的老人们以此认定有客人或者喜事到来。我不知其中的依据是什么,但是母亲特别相信。


母亲常挂在嘴边的“火‘笑笑’客到到”给我的印象很深。


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在邻县工作,单位距麻溪冲有一百多公里。当时,交通不畅,通讯不畅,从县城通往乡里的班车一天只有一趟,到我们那里多是晌午时分。父亲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当时父亲在单位工作实行“三班倒”,出班并不准时,回家时还要转乘多趟班车,也常常造成不准时。只是估摸父亲该回家了,母亲的注意力开始落在火“笑”之上,通过火“笑”寄托自己的思念和牵挂。有时,烧的是茅草,烟雾过后,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火“笑”,母亲顿会不安起来,直到柴火“哧哧”不停,母亲脸上才又晴朗起来。随后,每天晌午,母亲遥望着马路,期盼着父亲的出现。待父亲回家,吃饭的时候,母亲向父亲炫耀,“我就知道你这两天会回来,不信你问孩子们!”父亲疑惑:“你怎么知道?”“火在‘笑’呢!”


火“笑”有时也给母亲带来一些烦恼。那个时代,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虽然父亲有工作,但家里人口多,每月要向生产队投钱买工分,家境只是比一些劳力少的家庭略好而已。家里却因此往往客人比较多,母亲节衣缩食,把好的东西用来招待客人,自己却用茶水拌米饭。有几次,看到火“笑”,我和弟弟兴奋的拍着手掌,“娘,火笑了,又有客要来了。”母亲佯怒,一脸尴尬,用火钳指着我们,像要打人的样子,“你们就晓得来客了有好吃的,但家里还有什么?”尽管如此,母亲依旧喜欢火“笑”。


火“笑”也不全是有客来,也有可能是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母亲记得,1979年的仲秋,火“笑”得很热烈,但母亲没有等到父亲归来。


父亲牺牲后,单位为我们家送了一卡车煤炭,足有六七吨。那几年,母亲再也没有烧柴火,也没有去听火“笑”的声音。


我十四岁那年,离开了麻溪冲,母亲也离开了曾经的老屋。到了继父家的母亲又捡拾起烧柴火来,又沉浸在火“笑”的快乐之中。平时,我回家少,即便回家,也不想提前告诉父母,害怕他们为我们的旅途担心。记得十多年前,我买车后第一次开车回家,母亲那天本要去插红薯苗的,我的车才停进屋前的坪里,就见母亲已从屋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难怪这两天老是火‘笑’,我就晓得要来客人,没想到你回来了!”


围坐在灶火前,聊着家常,享着天伦之乐,心暖身暖。火苗吐着长长的舌头,灶上方悬挂着的腊肉,不时有油汁滴落,发出“哧哧”的声音。


“娘,火又笑了,还有客人来呢。”我对母亲说。


“是的,明天还有好多的客人来。”母亲脸上尽是笑容,像是与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而此时的火苗更像一个自由的舞者,欢快地跳跃着。


小时候看到火“笑”,从来是那么不解,更不会为之心动,现在竟然觉得如此珍贵与可爱,就算是火舌扑过来的那种灼热,也觉得无比亲切,无比温馨。突然想到,如果一个人心里能有一炉火,该是多么美好,坐在灶前,思绪扯得很远很远,也收缩得很近很近。直到这一刻,我开始理解向阳向善的农村人对火“笑”的虔诚,因为他们心里一直揣着光亮,揣着梦想,揣着亲情,揣着温暖。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