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共主

文/常龙云

最早登堂入室的是书桌。

书房里，书桌是核心，书籍是灵魂。一张好书桌，能与书籍交相辉映，大放异彩。书桌不大，摆放电脑、台灯、笔筒、茶杯、烟缸、几本可随时翻阅的书刊，绰绰有余。他本想弄一张大书桌，以壮威势，也可以多放物品，如花瓶、零食、咖啡杯、艺术摆件等。但书房不允许，告诉他容量有限，只好作罢。

在家具商城逛了半天，走得腿脚酸软，才相中这张书桌。家具老板说，这是俄罗斯楸木打造的，把“俄罗斯”一词咬得很重，像吃肉嚼到骨头似的。他熟读契诃夫、普希金、托尔斯泰们，却没去过俄罗斯，也不熟悉楸木，但爱屋及乌，心里先有了好感。看纹理清晰、细腻，感觉果真是自然造化，有北方风雪清寒之气。虽是流水线制作，工艺却不错，桌面光滑，木纹在酒红色清漆下隐现；桌身曲线流畅，雕花圆柱腿，青铜抽屉拉手，古风古韵。

桌椅若夫妻，一张桌配一把椅。椅子来自仿古家具店，明清风格家具琳琅满目，他选了一张榆木太师椅，宽大气派。榆木配楸木，大抵适合。坐上太师椅好似君临天下，但肉身却并不舒服。木头太硬，屁股太软，他这样伏案久坐的人受不了。扶手还斜向前，扶不住手，总往前下滑。他将太师椅给茶室，配根雕茶桌，另换了一把高靠背软皮椅。软皮椅来自二手市场，货真价实的旧货，看上去很新，配书桌勉强，屁股下的皮垫柔软，平扶手让双臂轻松。

鸡翅木鼓凳也来自二手市场，那是他淘得最得意的一件物品。行云流水般的鸡翅木纹，圆鼓似的造型，严丝合缝的卯榫结构，无不让他打心眼里喜欢。鼓凳放置软皮椅前，当搁脚凳。他想再淘一个，配对成双，就不显孤单了，可走遍二手市场，再也没找到。上网搜索，不乏鸡翅木鼓凳，却没有能与之匹配的。

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一台好用的电脑尤其重要，与电脑的亲密纠缠，远胜于老婆。便携式笔记本电脑屏幕小，看啥眼睛都瞪得老大，眼珠凸出眼眶，吃力；台式电脑不仅占地方，还线乱如麻，看着就心烦。他选了一体式电脑，主机与显示器合二为一，可摆放、可悬挂，一根电源线连接，干净利索。最爱那二十二英寸大屏幕，目光自由驰骋，电视省了，电影院也不用去了。只是委屈了那台便携式笔记本电脑，当初不菲的价格购入，如今塞进了抽屉。

他有午睡习惯，再忙也得小睡一会儿，拿一本书翻阅，翻着翻着就睡着了。书房摆一张坐卧均可的长沙发，势在必行。家具商城的沙发普遍宽大，书房不答应。逛红木家具店，他一看见那把贵妃椅，眼睛就发亮——黄花梨木，做工讲究，精雕细刻，摆在书房很有范。斜躺美人靠上看书，滑下美人靠睡觉，一个字，爽！只是价格太贵，要六千多元。他念念不忘，想起侄女装修新房，螺丝钉都上网买，便上网找，果真搜到了。材质、款式一模一样，价钱少了一半。他大喜过望，下单、付款，没有丝毫犹豫。

贵妃椅快递来，靠墙一摆放，书桌、软皮椅相形见绌。他不由得沾沾自喜。贵妃椅虽然高雅，实用性却大打折扣——斜躺美人靠看书，背后弯成弧形，加个垫枕才略好些，不合人体工学，终是不自在；平躺睡觉，椅身短一截，弯背屈腿，想要拉伸，腿脚就悬在椅外。

舒适地安放肉身，真是个麻烦事。他又上网选到一款折叠椅，折叠是椅，拉伸当床，坐卧两便。想要贵妃椅让位给折叠躺椅，又恋它高贵的出身、雅致的身段和娇美的容颜。于是，置折叠椅于窗下，与软皮椅、贵妃椅拥挤一处。

忙碌的时候，它们安静无事，闻主人的茶香、咖啡香、零食香，还有讨厌的香烟气，听主人手指敲击电脑键盘，“嗒嗒嗒”如闻打击乐；外出旅游、开会、赴约，书房里就不安宁了。

软皮椅仗着与主人最亲近，占据中央，趾高气扬，大家看它都不顺眼。它靠近书桌，书桌嫌它旧，更嫌它的皮革味臭，与之配对似是耻辱，只要主人转身离开，就呵斥道：滚，哪里来回哪里去！

贵妃椅上散乱堆放着书籍、报刊，一副落难小姐的楚楚可怜样。它对折叠椅最不满，既无内涵又无外美，却受主人青睐。最可恨的是，它毫无自知之明，不时发出挑战，往来磕碰自己。高贵抵不过低贱，命也。

折叠椅总想挤走软皮椅，占据中心位置。软皮椅了然它的心思，居高临下，逮住机会就撞它几下，以示警告。它们争吵最多、最厉害，甚至大打出手。

抽屉里的便携式笔记本电脑，沉浸在无尽甜蜜的回忆里。当初主人走哪里都带着它，恩宠无二，与主人度过了多年的快乐时光，现已身心疲惫，也该就此歇息了。听主人在新电脑上折腾得欢，它心平气和，没有嫉恨。它明白不能好事全占，留些遗憾也是一种圆满。

鸡翅木鼓凳不怎么发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它为贵妃椅惋惜，自降身段，与低贱者计较，犯得着么？雍容大度，宠辱不惊，才是真正的高贵。

不怎么出声的还有书架。书籍填满它的身体，使之难以动弹。它是主人的外脑，要解决书们的纷争，孰优孰劣，谁排前谁排后，没时间和精力理杂事。除了承载文化知识，它还兼顾墙的作用，立地顶天，遮光挡风。

打造书房时，他灵感突发，化书架为书墙。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创意，友人来访，总不忘炫耀八平方米的书房，书架当墙，节省一平方米地面，增加三立方米空间。

那天午睡，欲睡未睡之际，他听到说话声。书房里别无他人，谁在说话？声音来自家具们。他吃了一惊，睡意全消，仍闭目假寐，听它们说些什么。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