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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母亲干农活

发布时间:2023-12-21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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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朱华平


前几天,姐姐说:“妈马上七十岁了,想给她买身衣裳。”那一刻我心中一颤,与母亲有关的往事便林林总总如电影般浮现在眼前,泪水也逐渐模糊了双眼……


最难忘的,是与母亲干农活的往事。


儿时的暑假没有各种各样的补习,也没有无休无止的作业。一本《暑假生活》几乎涵盖了整个假期的学习内容,剩余的时间就是放牛割草,和院子里的小伙伴玩各种游戏。


1989年暑假的一个午后,几个小伙伴玩着玩着就闹矛盾了,还闹得不可开交。闻讯赶来的母亲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然后在一句“滚回去”的怒斥中拉着我离开。


“走,跟我摘绿豆去!”回家后,母亲似乎开始了另一种惩罚,做错了事情的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得背着背篓很不情愿地跟在母亲身后。


在田坎上摘绿豆,不一会儿,不知是母亲的怨气发泄得差不多了,还是农活得到了她的认可,她语气温柔了起来。


“幺儿,你要听话,莫去惹是生非!”


“幺儿,你要好好读书,给我和你爸爸争口气嘛!”


“嗯嗯。”我机械地答道。


“幺儿,告诉你一个秘密……”母亲的停顿让我不得不抬起头屏住呼吸望着她,似乎即将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被我知晓。


“你晓不晓得我们存了好多钱?”“不晓得!”“我们有500块钱的存款了。”


“我和你爸爸结婚十几年,不准他抽烟、不准他喝酒,一直舍不得用钱,终于存了这么多……”


“我存钱不想修房造屋,就想存起给你和姐姐读书。只要像你黄二哥那么得行,哪怕是卖房子,也要让你们读!你要好好读书,要争气!”


看着母亲激动的神情、澄澈的眼睛,感受她亢奋而自豪的情绪,突然觉得要努力读书了,而且读书一定要“得行”!


我和母亲继续默默地摘着绿豆,但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许多。夕阳静静地照耀着巍峨的铜锣山、蜿蜒的盐溪河和童家村小学,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那之后,我坚定了一个信念:要好好读书,读书要“得行”!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不经意间,我以全区第七名的成绩考到了片区一所中学。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爸爸被母亲“赶”到重庆当“棒棒”,姐姐中考失败后被母亲“赶”到广东打工。爸爸和姐姐先后离家让我失落了好一阵。母亲安慰说,你是我们家的希望,今后读书还要用不少钱,爸爸和姐姐得出去挣钱供你读书,莫东想西想,要好好读书,要争气!


20世纪90年代的中考竞争大,所以上初中后,母亲再也不让我干农活了。懵懂的我背负着一家人的希望认真读书。


一切显得那么默契和理所当然,但初二的那个暑假,我因为要去帮忙干农活,与母亲大闹了一场。


“妈,莫那么早出去干活嘛,好晒人!”


或许是太多的农活压得母亲有些烦躁,或许是那么多苞谷没收回家让她有些担心。她黑着脸说:“不早点出去,那么多苞谷怎么收得完,如果一下雨就要烂在地里了!”


“那我去帮你掰嘛!”


“哪个稀罕你掰?你自己在屋里好好读书!”


我心想,本是担心她,却挨一顿骂,便生气地说:“读书,读书!一天都是读书,不去读了!我要在屋里种庄稼!”


这句话触到了母亲的逆鳞,她突然咆哮起来:“你说啥子?不去读书?!老子打死你!”她顺手拿起一根竹棍就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棍子雨点般落在身上,我没有避让,任她尽情地抽打!初中以来,太多的心事压得我近乎窒息而又无法宣泄:在家里,面对一家人沉重的期望,对爸爸、姐姐无限的想念,以及看到母亲太过辛劳的痛楚;在学校,同学可以吃肉而我只能吃素,同学可以拥有心爱的乒乓球拍而我不能,以及不想穿打了补丁的衣服、不想穿鞋底板已经磨穿的网鞋;生活中,不喜欢母亲明明有钱,却无比“吝啬”的性格……各种画面在我眼前乱飞,无尽的爱恨、委屈与抱怨在心中交织。


或许是发现了我身上红紫的伤痕,她突然停了下来,丢掉竹棍,把我一把搂入怀里,“幺儿,你怎么不躲呢?”那一刻,我嚎啕大哭,母亲也失声痛哭!


母亲犟不过我,在保证把书读好的承诺下,只得答应我上午学习下午掰苞谷的请求。夏天的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几乎能把人晒背气,苞谷地里金黄干枯的叶片,就像一把把刀,割得人手上、脸上现出一条条血痕。


母亲边掰苞谷,边唠叨起来,“幺儿,要好好读书哦!你看嘛,做农活好费力,汗水钻眼睛,脸上像刀割!看你黄二哥,在大城市上班,好安逸!我们再苦再累都不怕,只要你将来不搞农业,我和你老汉儿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苞谷掰好后,母亲担一挑在前面走着,我背一背在后面跟着。看着残阳下母亲弯曲的瘦弱的脊背,艰难地挪移着脚步,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初中毕业,同时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和师范学校,最终选择了师范。因为母亲听班主任说,读师范三年后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拿国家工资。看到我走进师范学校的大门,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儿时的母校教书,然后娶妻生子。为了帮我照顾小孩,母亲离开了她辛勤耕种了大半辈子的土地。她时常念叨“等把小孙孙带大了,还是要回去种庄稼”,但母亲的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带了大的带小的,接了小学送初中。母亲一头青丝变成了白发,坚挺的脊梁变成了佝偻的身影,坚毅果敢的眸子变成了胆怯的眼神……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