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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风度

发布时间:2023-11-27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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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张淑清


石头,无论大小,高矮胖瘦,或者美丑,都是沉甸甸的,有分量,有气质,有风度。一块石头,无论落在何处,都是掷地有声,不会无声无息。石头,从山里被挖掘出来,经过打磨,有棱有角,成几何图形,或四四方方,或长短均匀。堆成一垛,坐在那儿,被装上车之后,嫁到不同的地域,在村庄的石头被砌成一堵墙,一个牛羊圈,或垒一栋房子。进城的石头,非同一般。必须严格筛选,反复打磨。作为装饰品,具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涂了漆,着了色,出现在码头、单位、酒店、公园及风景区。


在辽阔的村庄,石头是挑着大梁的,盖一所房子,修一处院子,统统是石头的功劳。多年前,祖父和三四个老人,在日上三竿那阵,背着手,到生产队门前,坐在一堵石头墙底,晒太阳。我搬个小板凳,和祖父们一起坐着。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太阳一天天升起又落下,祖父也一天天老去,石头墙沉默着,坐禅。安详地看着祖父们,头上下了一场一场雪。一个一个,割谷子似的,被村庄收走。人,活不过一块石头。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它的寿命也比人长。就比如祖父晒太阳的那堵墙,生产队解体后,一排瓦房还在,院内的桃树,一年又一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祖父睡在山坡上,很多年。我像一根树枝,嫁接到城市后,回老家探望父母。生产队的一排瓦房尚健在,墙也在,祖父却早已不在人间。每次回老家,途经那堵墙,我必停下来,沉思一阵,缅怀一阵。


在父亲看来,任何一块石头,皆有它存在的合理性。那些腌酸菜、咸菜的泥瓦缸、坛子、罐子都离不开一块石头压实。人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歇脚,看看云,看看一朵花绽放的细节。父亲犁地,把拣出来的石头,归拢在一块。修墙的时候,这石头就派上用场,令其成为垫脚石,大石头踩着小石头的项背,一步一步朝高处攀登。反正,父亲是不会浪费一块石头的。在父亲眼里,所有的石头,和粮食不差上下,值得珍惜,宝贵。我家盖过三次房子,所用石头基本都是祖父和父母亲,在山上一锤子一锤子砸出来的。赶马车拉回来,然后,一家人齐上阵,慢慢地垒起一座房子。


我们家几代人都对石头感情深厚,后来,我住进城市的鸟笼,远离了石头。混凝土结构的楼房,给我的印象不坚固,不踏实。它没有石头垒的房子厚重和充满烟火气息,总感到轻浮,不沉着,柔软无骨。我时不时地借休息日,在城市的公园、广场找一块大一些的石头,坐下来,把内心的兵荒马乱,沉淀沉淀。理一理思绪,和石头深度交流一番。说一说目前我所处的环境,谈一谈人和人之间的风云变幻。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流两行泪,哭一哭也就释然许多。


石头的原乡在村庄,在山谷沟壑。石头,不择气候,不择环境,不择土壤。拿得起,放得下。石头是一个村庄的身体,石头家族形成一条路,一堵墙,一幢房舍。石头是一个村庄的命脉、筋骨。石头走过千山万水,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那里成了石头的故乡。石桥、石磨、石碾、石狮子、石阶、石棺、石碑……


我有个报社的记者朋友,他平时喜欢收集五花八门的石头,放在他的书房壁橱里。退休后,他更是放开手脚,开车与妻子游遍国内的名山大川,所到之处,都要弯下腰,去翻捡,鉴赏山峰、河流、古道及海岸上的石头,遇到有美丽花纹和图案的石头,带走收藏。回到家后,他将石头分门别类,贴上标签,运用他的绘画天赋,给石头画画。我去拜访他,一进他家客厅,就看到一个摆放石头的玻璃柜子,石头上画着高山流水,鲜花鸟兽。一块普通的石头,被他精雕细琢后,成为一件艺术品。我看得目不转睛,张嘴想要,不好。人家不给的话,好没面子。就小心翼翼地问,一幅石头画多少钱?他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说,你喜欢,我赠送你一幅就是。


又逢周末,记者朋友打电话,约我及两位文学界的老师,驾车到桂云花乡蛤蜊河捡石头。那条河流,至今没被污染。水质纯粹,干净,人畜无害。河道内遍布着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鹅卵石。我如约而至,怎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抵达蛤蜊河后,不知为什么,我看哪块鹅卵石都漂亮,都爱不释手。捡了一兜子,猫着腰,上了岸。朋友批评我,啥都捡。一大堆鹅卵石,被他一顿扒拉,三下五除二,就剩那么可怜巴巴几块。


我带着这几块鹅卵石回到城里,将其请到我的电脑桌上,写小说的时候,思维短路,就看一看这几块石头。灵感随着石头上美丽的纹路,升腾、燃烧起来。这些石头,它能够引我走入神秘的蛤蜊河,走入一个一个古老而又满身都是故事的村庄。我眼前的石头,一会儿是奔腾的骏马,一会儿是闲游的白云;一会儿是叮咚的小溪,一会儿是震耳的飞瀑,一会儿是我放荡不羁的前半生,一会儿又是我枯藤老树昏鸦的后半辈子。


我决定,在我有限的、狭小的房间里,给石头一个安放的地方,让这一块一块来自村庄、河流的石头,陪伴我余下的日子。在夜阑人静的时刻,沿着石头的脉络,回到久违的村庄。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