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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的“宝马”车

发布时间:2023-08-29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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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张淑清


我和老刘拥有第一辆幸福125摩托车,还是二十年前。


那会,老刘脑壳发丝茂密,没秃顶。大伙喊他大刘,我们共同打理一处果园,上百棵果树,八亩土地。其中有两亩水田,其余六亩是旱地。水田自然是栽稻子。春种秋收,稻子收割下来,经过一番晾晒,请来脱粒机一拾掇,盛进麻袋,背到家里的粮囤内,睡一觉,想吃新大米,用机器加工出来。稻壳通常被装入枕套里,月朗星稀的夜晚,枕着一缕米粒香,梦境深远。那六亩地,一茬种玉米、谷子、红薯。间作大豆、马铃薯,有时也种点青萝卜、白菜之类。大刘勤快,他不会让一寸土地撂荒。除了耕耘这些地块,大刘一看村里很多家用塑料大棚种植草莓、蔬菜,待成熟期,一拨一拨摘了,骑自行车或者摩托车去赶集卖,小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有几家开春儿,翻修大瓦房,院墙清一色青石砌的,铁门雕龙画凤,甚是气派。大刘就和我商量,要不咱也安大棚?靠土里刨食,抠不出金疙瘩,大刘一边抿着散篓子,一边说。我想了想,大刘如果出远门打工,儿子尚小,走不了。公婆年岁已高,地里的粗活累活,我们不忍心叫老人干。思前想后,我答应了大刘。


那时,玉米已经抽穗,玉米樱儿干枯了,秋风也吹了一遍又一遍。可以收了,我同大刘沿着几块玉米地走来走去,最后决定将河夹心这三亩三分地拿来安大棚。万事俱备,只欠本钱。大刘眼球滴溜溜转,老婆,我去银行贷款?我白了他一眼,简单梳洗一下,坐大刘自行车去镇信用合作社,把我当初收的彩礼五千块钱全部取了交给大刘。这家伙,嘿嘿一笑,挣了钱,我一五一十上缴老婆大人。我说,去去去,少耍嘴皮子。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接下来,倒腾出土地,割了玉米,请堂哥的手扶拖拉机,深翻了地。一趟一趟到镇农用物资站,购买大棚设施。在选择草莓品种上,大刘接受我的建议,发展新品种的种植。晚秋时节,寒霜降临。棚内草莓,如期生长,开花。转眼,北部山区,下了一场又一场雪。草莓坐果了,室外寒气逼人,室内温暖如春。腊月中旬,草莓依次见红,上市。走过附近乡镇的几个市场,草莓价格虽然很贵,买的人极少。大刘嬉皮笑脸地凑到我跟前,捏我鼻子一把说,老婆,买一辆摩托车,我们去县城卖草莓。我说,哪有钱买摩托?大刘嘴一喏,好啊!他居然盯上我圈里养的三头杜洛克猪,咬咬牙,吆喝来街坊邻居,摁住两头三百多斤的猪卖给杀猪的四叔。凑够了买摩托的钱,大刘一宿没睡好觉,一想到就快有自己的摩托车,他特别兴奋。第二天天麻麻亮,他揣着我煮的两枚鸡蛋,就搭从村子经过的小客车,去了县城。


大约上午十点钟,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几个老头老太太坐在墙根底晒太阳,雪化得差不多了,屋檐下结着一根一根的冰溜子,这会子咔嚓咔嚓往地上落。一辆货车驶进村子时,有眼尖的人看到车后斗上拉着一辆崭新的大摩托。


大刘从副驾驶室跳下来,神采飞扬,那架势比当年迎娶我过门还快乐。不必喊人,就涌上四五个劳力,帮大刘把幸福125摩托车抬到地面。大刘从兜里掏出一盒玉溪烟,妈呀!那一盒烟得二十呢。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递给劳力们。哈着腰划着火柴,点燃,一支一支。大刘随后和男人们兴奋地谈论着幸福摩托车,算了算,整个村子,八十户人家,有摩托车的也就十几家,大幸福牌子的,堂哥有一辆,下街的亮子叔有一辆,大刘这辆是第三辆。大刘不自豪才怪!


大刘以前骑过几次摩托车,堂哥家的大幸福摩托,给油就走,大是大,耗油。大刘稀罕这款,原因是载重量行。托一回草莓,至少二百斤,摆置得好,三百斤不是问题。雪地,路滑。为防止摔跤,大刘在左右踏板位置加了一道铁质的支撑。新车上路,大刘唯恐磨损,骑得也慢。山里冬天,凌晨五点露出淡淡的曙光,大刘就穿上棉衣棉裤棉鞋,将头天下午摘好的草莓,小心翼翼装筐,一般装三筐,每筐一百来斤。车座两边各一筐,座上再一筐。我坐在大刘身后,夹在筐和大刘中间。天虽冷,贴在大刘身上,有一种温暖,无法用语言形容。闻着他衣服散发的烟草香味,内心倍增踏实感。20世纪90年代,乡村土路坑坑洼洼,我们天没亮就出发。一路颠沛,抵达县城早市,日头缓缓升起,泊在热河岸堤的白杨树梢,清冷,河依旧辽阔,选个地方,卸了筐。买几根油条嚼一嚼,打发一顿。人一点一点上来,阳光从树荫里移出,进入早市的各个摊位,大刘掀开筐上的红绸布,扯着嗓子一喊:草莓呢!不甜不要钱……


见有人买草莓,人就一下聚集过来,你三斤,我四斤,他二斤。一筐草莓,两袋旱烟的工夫就没了。常常是不到八点,早市还没散,三筐草莓卖空。大刘捏着一大把数额不等的票子,乐得嘴丫子朝外咧咧。走,请你吃碗牛肉面!


这辆幸福摩托车,陪伴我和大刘十几年,立下汗马功劳。草莓蔬菜大棚也坚持了十年。这十年,我们不是在卖草莓蔬菜的路上,就是坐着大刘的幸福摩托,走亲戚,赶酒局。一条土路在2004年铺上柏油,实现村村通柏油路,网络也走进村庄。生活的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大刘对幸福摩托车的爱。在别的草莓大棚户换了轿车,翻耕机,盖了大房子后,大刘却把目光放在城市,县城撤县建市,大刘准备在小城买房。


他分析:村里的年轻人基本留在城市,在城里买房,工作。哪怕捡破烂卖,也不肯回来。大势所趋,我们的孩子,也不愿回村。选中了一套新房,首付后,在小城终于有了一席之地。大幸福摩托何去何从?随着摩托车市场的千变万化,幸福125摩托车此时已几乎绝迹。不过,大刘还是舍不得这辆陪他南征北战的幸福摩托。乔迁那日,他居然把幸福摩托从老家骑六十里路,骑到小区,放在楼下。


为生存,大刘去工地支盒子,干木活。一回来,他就骑幸福摩托,载着我,沿着滨海城四处兜风,一起到菜市场购物。大幸福摩托活了快二十年,摇摇晃晃的像个老人。大刘也秃顶了,脑壳锃亮,熟悉他的人,改叫“老刘”了,幸福摩托车能不老?


老了的幸福摩托,启动后,发出呜呜呜的响声,行走在街道上,仿佛一列绿皮火车掠过高楼大厦,街头巷尾。我倒喜欢这熟悉的声音,它早在多年前,已然刻在我的灵魂腹地,像一条河流,经年累月地奔腾。


逢年过节,平时回乡下,老刘仍是骑着他的幸福摩托,而且将一辆普通摩托骑出“宝马”的架势和气场。我坐在上面,他不由分说地命令我,“抱紧了,别甩出去。”我习惯性地搂住他的腰,风在耳畔呼啸,两边的庄稼,绿了黄,黄了绿。野花开了谢,谢了开。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