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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余欢专栏——烧蜂窝煤的年代

发布时间:2023-08-08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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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钟岚


朋友小云请我们吃饭,面对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大家的话题很快就拓展到了做饭的燃料上——在我们小的时候,要迅速端出这样一顿大餐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要将就火。那时,大家烧的都是蜂窝煤,哪像现在这样方便,天然气灶上的旋钮一拧,火苗要大就大要小就小,严丝合缝地配合厨师的手艺。


当然,烧蜂窝煤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想到过这点,所以本次以“蜂窝煤”为关键词的座谈,对我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闻所未闻的“高科技”蜂窝煤


大家的共识:烧蜂窝煤,最恼火的是正需要炒菜时火还没燃起来或已经燃过了,达不到火候要求。小云说,不会吧?我们单位的人,走前设定好煮饭的时间,下班前十分钟,盖炉子的小盖子就自动打开,下班走回家,火烧得正旺,做饭炒菜都好。


你们用的什么炉子,还带自动功能啊?大家的下巴都惊掉了。


自己设计的啊!小云详解:那时家家户户都有大座钟,计算好开火的时间后定位于此,将闹钟发条拧好,用一根绳子一头拴在蜂窝煤炉通风口的盖子上,一头拴在闹钟发条上。闹钟到点时,发条拼命转动产生力量,就会将炉盖拉掉,煤球便开始燃烧,主人回家时正好旺旺的。


天啦!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激动人心的发明!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就如此聪明呢?


当然,小云生活的地点是一所研究院,你不得不承认,科学家就是比一般人强,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创意的力量!


作为普通人群,显然成都人这方面比我聪明。


因为鹤姐说,虽然她从不知道可以将炉盖和闹钟捆绑,但成都人也有控制火候的妙招:一个煤球有12个眼,每个眼上面有一个小盖子,如果需要旺火,就将12个盖子全部打开;想火小一点的话,盖上几个小眼,留几个燃烧就是了;出门时则盖上全部盖子,保留火种。


我抠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把那12个眼的盖子放上去或拿下来,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的科学性——虽然繁琐了点。


而我,唉,在此之前我以为大家生活得都差不多,现在不得不承认,生活确实是有等级之分的。


我们家的蜂窝煤史,那完全就是一部简单粗暴的血泪史啊!


为蜂窝煤挨打受骂


回想起来,我们的挨打受骂,除成绩不达标之外,蜂窝煤捣乱占了最大的比例。


有一个画面,深深地烙刻在我脑海里,从不曾忘记。


大约八九岁时的一个早晨,我生病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着姐姐一遍遍地生火。成功点燃一个蜂窝煤的程序是这样的:先点燃几张纸,让它们引燃松果,松果上压点氟炭,氟炭烧红的时候再压上蜂窝煤,这样一步接一步,煤球就被点燃了,然后放上锅烧水做饭。那天早上不知是松果太湿还是蜂窝煤不好,反正姐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过程,炉子里就是只冒烟不起火,直到我妈守学生下了早自习,煤球还是没点燃。我妈一看,勃然大怒,两巴掌扇在姐姐脸上,将她推搡在一边,夹起煤球就去邻居家借火了。我恐惧地缩在被窝里听着姐姐“嘤嘤”的哭声,在心里一万遍祈祷明天早上这倒霉的差事不要落在我头上。


记忆中的吃饭时段,总是这样兵荒马乱。我妈是班主任,每天除了早自习,上课量相当大,总是放学后才能打开炉子做饭,一家五口,就是最省时间的煮面也得先烧开一大锅水才行,而蜂窝煤总是要很久才能燃起来,一会儿又烧过了,老是跟不上趟。吃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我们三个上学的,到一半时间还吃不上饭就按捺不住不满,开始悄悄嘀咕和使脸色。我妈一见,本就焦躁的心再添上对我们的愤怒,简直就是一颗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常见她一边拼命用蒲扇对着通风口扇火,一边破口大骂——骂要死不活的蜂窝煤,骂我们一群讨债鬼,骂我爸做煤球的技术,骂这该死的生活。好不容易等煤烧起来把饭做好,通常又快到上课时间了,我们有时拔腿就要跑,被我妈揪回来边骂边吃饭,几个人眼泪汪汪地拼命哽饭……长大后,我终于理解了我妈,面对这无法把控的蜂窝煤和一群等着吃饭的人,我也会疯掉的。


做起来容易活过来难


刚才说到我爸会因为技术问题而挨骂,也是有原因的。因为穷,蜂窝煤都不是买的,而是自己做的。适当的煤粉兑上不同比例的黄泥巴和水,搅拌均匀,然后插入打炭丸的一个模具,把煤泥抽进模具,提到堆放地点后轻轻把煤泥推出去,就成了一个软软的带12个眼的蜂窝煤。年复一年地做,这套技术我们都会,但做蜂窝煤的关键在于选质量好的煤,还有兑泥巴的比例要适当。如果煤质量不好或者泥巴太多,蜂窝煤就燃不起来;如果泥巴太少,很快就燃尽了,成本不合算,所以必须把握好度。做蜂窝煤的前期工作,都是由家里的男人来完成的,但对我爸这样一个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而家务事一窍不通的文艺型花花公子来说,真的是赶鸭子上架。所以,他调配出来的蜂窝煤,把我们折磨得够呛。


继续说做煤球,一般是全家人齐上阵,几套模具轮换做。新鲜的煤球必须放在太阳下暴晒至干透,所以一般得在夏天做够全年用的。但是夏天的大太阳还伴随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雨多,尤其是暴雨,说来就来。辛辛苦苦打的炭丸如果抢救不及时,会直接被淋成一摊黑泥,所以在晒炭丸的那几天,全家人的神经都是高度紧张的。好在我们那个小地方,学生通常是最方便的劳动力,情况一旦紧急,我妈马上可以放出全班孩子参与抢救炭丸的大行动,其他老师也大致如此。所以暴雨来临之前,就有千军万马扑进操场帮老师们搬炭丸,场面蔚为壮观。当然,这样的抢救也是有代价的,很多半干的炭丸,经过几次搬弄就变得口眼歪斜,使用时连火钳也下不去,不过总比全泡汤了好。那些参与抢救行动的孩子们,个个满手满身黑乎乎的,身上热气腾腾,脸蛋红扑扑的,因为能帮老师做事而高兴得两眼放光。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怨言,但也出过悲剧。中学时,我有一个同学去水库洗澡,结果溺亡了。事后大家暗自嘀咕,说是刚帮老师搬了炭丸,而暴雨并没有如期而至,热得不行。于是,该同学约了几个孩子去水库洗澡才导致悲剧发生。


总之,做炭丸在我心中是既有趣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保护它们健康“成活”至能用则很艰巨。那些说来不来、不该来却来了的雨就像精神失常的疯子,折磨得我们也要疯了。好容易抢救回来,等半天雨没有来,你总得再搬回去晒吧。总之,做炭丸的那段时间,你就得一惊一乍地随时看天老爷的脸色,把一堆堆煤球搬来搬去无数遍。


借火中的人情世故


在不知道蜂窝煤有那么多高级的用法之前,我一直认为全世界都跟我们一样,煤炉上有一个通风口,用时打开盖子,不用时关上,人对火不讲章法地该大不大该小不小是无可奈何的。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在需要大火而煤球已经燃尽和死活不燃之时,到邻居家借火——放一个新煤球在对方燃得正旺的煤球上方,可以快速点燃。而对方是否乐意让你借火,其实是很微妙的,因为对方必须牺牲一个煤球,那个快速燃尽才能点燃你的啊。又或者人家也正需要旺火做饭,方便了你,却耽误了人家。所以厚道的人才会爽快地让你借火,而比较自觉的借火者,通常做法是夹两个新的去,一个用于自己点火,另一个用于赔偿对方损失。若经常只管借而不管别人的损失,慢慢地就要看人脸色了。一个人是否忠厚,是否愿意考虑别人感受,也在借火这桩小事中体现出来。


我是在上高中时去一个县城的亲戚家做客才第一次知道,人间还有不用烧蜂窝煤的生活。当她骄傲地拧开罐罐气的旋钮,演示一点就着的天然气时,我的震撼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但当时我并没想到这与我有任何关系:我一直以为烧蜂窝煤才是人间正道,且我是要烧一辈子的。没想到,时移世易,现在天然气成了主流,烧蜂窝煤的日子反倒遥不可及了,科技就这样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