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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寺寨下放牛娃

发布时间:2023-08-08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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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任朝政


老家位于达川区石桥镇高寺寨下的一处乡坝头。小时候听大人们讲,高寺寨昔为柳阳县城所在地,易守难攻,明末战乱,张献忠率大军入川,柳阳城被毁,只留下一地瓦砾。20世纪80年代以前,以高寺寨那道山梁为界,南边是新进公社的地盘,北边是石桥公社的地盘,我们家在新进公社三大队九队。


老家人多地少,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挨饿熬过来的。那时农村是大集体劳动,按劳分配,缺少壮劳力的家庭挣工分不多,分粮就少,属于补钱户和缺粮户。我们家兄弟姊妹四个,只有父母两个劳力,挣到的工分捉襟见肘。每到来年农历三四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只有靠蒸红薯充饥。


在那个年代,牛是农村的标配。老家的田地,一般是种植冬小麦和水稻,田间耕作主要靠牛,牛是农家人的命根子。寻常百姓最大的家底儿,就是牛。因为大人要忙于农活,放牛一般都是娃娃的事。放牛割草的时光,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


最初成为放牛娃,还是在生产队时期。我模糊地记得,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对一切还是懵懵懂懂的,也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从小就学会了放牛。


侍弄了一辈子土地的父亲,年轻时有一副好身板,算得上十里八乡使唤耕牛的“技术农民”,耕田犁地种庄稼,都是把好手。在生产队,耕田是个重活,挣工分自然要高一些,所以父亲更多地承揽了生产队耕田的任务,我就成了父亲的“助理”。每每父亲牵着大水牛下田干活的时候,我就跟着去放小牛犊,主要任务是看住小牛犊,防止它啃吃庄稼。


多年以后,我离开了那片生我养我的地方,与那一方土地和那一段难忘的农耕岁月渐行渐远。然而,父亲和牛在田间弯腰劳作的画面,总是在我梦中萦绕。


我从牛的身上,仿佛看见父亲的影子;而从父亲身上,又看到牛的本性,忠厚淳朴,一辈子任劳任怨。


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大人们戏称该穿“牛鼻子眼儿”了。于是,我由放牛娃变成了读书郎,那头牛犊也开始了拉犁扯耙的生涯,我和它彼此都开启了新的生活。


20世纪80年代初,农村开始包干到户,田地分到各家各户。耕牛属于集体财产,也分到了各家各户。那时候,耕田主要还是靠牛,牛依旧是最重要的劳动生产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根深蒂固。


我们生产队当时有几头牛,我不晓得。但是我晓得,我们生产队大约有四五十户人家,一户一头显然不够分,只能按人头分,我们家和几户乡邻加起来有二十多口人,合在一起分到了一头牛,几家共养共用,每家喂养一周,依次轮流喂养。耕田犁地的时候,也是几家商量着轮流安排。


虽说是轮流喂养,谁家也不敢偷懒,均是小心伺候,生怕亏待了牛,让别人说闲话。


放牛和割草,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有技术含量,更需要经验,田埂上、河沟边,要熟悉哪里水草繁茂,学会辨识哪些草是牛儿喜欢吃的。


我每天放学回家后,首要任务是到牛棚里看牛,从筐子里拽出一把青草扔给那头长着一对弯弓犄角的大水牛,看它用长长的舌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卷着青草,我也感到知足。然后牵牛出去饮水,带它到坡前屋后、渠埂河堰吃草,到水塘里洗澡。


学生每年有两个假期——暑假和寒假。冬天草枯季节,牛的饲料主要靠干稻草,基本上不用放牛。相比较而言,虽然寒假轻松一些,我依然喜欢放暑假期间的放牛时光,那是放飞自我的时光。


盛夏,故乡的原野,风吹稻浪,一碧万顷。午后,赤日炎炎,自然是干不了活的,大人们摇着蒲扇,在树荫下竹林间打扑克摆龙门阵。老牛也难得有歇息的时光,慵懒地卧在屋后的树荫下,悠然自得地反刍胃里的青草。处于假期的放牛娃们则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沉迷于打纸牌、跳房子等属于细娃们自己的天地。远处的苦楝树上,知了在不知疲倦地聒噪。


夕阳下山,是放牛娃最为惬意的时光。水牯牛喜欢水塘、沟渠等水草丰美的地方,天热了更喜欢到水里洗澡,田畈河湾、塘埂田埂是水牯牛的好去处。天热,大水牛只要见到水,就会奋不顾身地扑下水去。水牛天生会凫水,骑在牛背上玩水,是放牛娃们的一大乐趣。夕阳下,池塘里漾起的波纹闪耀着斑斓的金色,如同满池活蹦乱跳的银鱼。


“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当暮色四合,隐隐望见老屋的房顶上生起袅袅炊烟,竹林上空飘散着一团一团的淡墨,牛儿的肚皮已经鼓突起来,我骑在牛背上,随意吹着一根嫩竹管削成的竹哨。这个时候,我们真的成了诗人笔下那个横卧牛背的牧童,无羁无绊、无牵无挂、自由自在,随意吹着自己喜欢的曲子,从不担心有没有知音来欣赏,只为取悦自己。


我的童年,就这样在一边上学一边放牛中度过。


那个年月,我们读书懒散,大人们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不好好读书,就回家放牛。”岂不知,在我心中,放牛远比上学自在。无数次在课堂上走神的恍惚间,我听到一种来自山野的呼唤与感召,我想,那或许是风的微歌,水的细语,青草的芬芳与自然天籁的气息。


在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恰好又是一个悠长的夏日黄昏,令人生出无限的遐想。


此时此刻,我在遥远的记忆里回望,那一片被晚风吹拂的安详的村庄与田野,那头卧在树荫下悠然反刍岁月的老牛,那个横骑在牛背上横吹竹笛的放牛娃,还有当年如同老牛一样在水田里躬身劳作的父亲。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