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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 叔

发布时间:2023-06-08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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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胡佳清


好些年没见幺叔面了,这次我去万盛黑山谷一游,决定顺道去沙坪坝看望他。那天,按幺叔一路上的电话指点,换乘245路公交车,经过一个多钟头繁华都市的闹热后,在沙坪坝沙铁村站下了车。奇怪的是,幺叔在电话里说他早在此候我了,可此时他人呢?


我忙拿电话给他打过去,一个音调很高的声音说“来啰来啰”。话音刚落,我看见一矮个敦实的汉子蓄着平头,戴副墨镜,身着玄黄色短袖圆领衫,一身蓝布裤子,裤脚挽至膝盖,光脚靸一双青布鞋,从公交站左侧边的人行道朝我一路蹒跚过来。


我忙撵上去,叔侄俩抓起手一阵抖动。我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股酒气,看他脸也像打了胭脂似的。便打趣道,幺叔你啷个下午就喝上了,就等不及晚上给我接风吗?他嘻哈一声回答说,我在附近小酒馆等你呢,没它,这个把钟头我啷个过?说罢,还扬手晃了晃手中剩下的半瓶“二锅头”。


因日程紧,我只能在幺叔家里待上一天两晚。于是我和他都抓紧时间,用沟通和回忆来填补多年亲情分离的缺憾,常是聊到过了凌晨才上床歇息。不经意间,我发现幺叔好像是个有特异功能的人。比如,他一天就靠几两小酒过活。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每天起码要喝六顿酒。六顿酒分别安排在早晨、上午、中午、下午、晚上和睡觉前,这还不包括他插楔子似地加餐。


就说我在他家的这两个早晨吧,也就五六点钟,我起来发现客厅亮着灯,就轻声挪步过去,一眼看见他正蜷缩着身子卧在枣色硬木沙发上,端上酒杯早已喝上了。面前玻璃茶几上一只白瓷小饭碗里有一撮隔夜剩下的蕹菜和几片豆腐干。我十分惊骇,说幺叔你大清早这样饮酒会伤身体的。他回答说,早晨不喝酒一天就不舒服,就打不起精神来。说着说着便拉我坐在他的身旁,边喝酒边给我讲了一大通他为啥要这样喝酒的道理。


幺叔絮絮叨叨对我说这些酒话时,我就在心里嘀咕,他这种切身体会是否真有道理呢?和他慢慢深入交谈,我就渐渐有些理解他了。我想,酒这东西,于幺叔来说,就像血液一样必须分分秒秒在体内不停歇地流淌,以此种迷醉微醺的方式,来维系他的身心平衡。不然,他为何一天到晚甚至出门在外,手上都捏着一瓶酒呢?


但幺叔喝寡酒我就有些费解了。这次,我在他家一共吃了五顿饭,我发现他每顿饭除了抿几口酒外,几乎不吃啥东西。幺婶是个能干人,很照顾幺叔的身体,知道他好这一口,就在电视柜旁为他泡上了好几大瓶五颜六色的药酒。幺叔要喝,起身前去就能拧开上面的龙头滴滴答答接上一杯。幺婶也很会打理家里的伙食,注重荤素粗细搭配。可就是这样好的资源,幺叔他咋不利用呢?


更让我惊骇的是,幺叔即便这样,他一天还红光满面的呢,身上肌肉也发达,说话声音分贝挺高。那晚我不放心,要他找出年初的体检报告单来给我看。嘿嘿,奇怪,样样指标基本都还正常呢。这叫我在放心之余倒真挺纳闷的。


幺叔从小接受的是那个年代的正统教育,传统思想对他影响很深,20世纪70年代初,他刚满二十岁就入了党。所以,这次我俩一见面,他就一本正经地先问我是共产党员不。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说,那我叔侄俩就有共同语言了。


是的,我俩确有共同语言。我很感佩幺叔对党对政府以及对如今这个时代的感情。当他讲到一些伤心动情处,情不自禁潸然泪下,让我的心好一阵发紧,便赶紧上前抓住他的手劝慰几句。由此我也了解到他以前在单位是把好手,别人不愿干的或不能干的苦活、脏活、重活,他都争着抢着干。况且他脑筋活络,尽爱给单位领导出主意、提建议什么的。所以,打从年轻时候起,他就逗人喜欢,在众多普通职工中“鹤立鸡群”,还当过铁路工务段一个小小的车间领导呢。


和幺叔一天两晚的相处,我对他画了一个清晰的画像。我看他也是性情中人,所以,临走的那个晚上,我就实话实说地对他人生作了一番总结。


我说,幺叔,你晓得不,你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但你一天酒不离身,二晕二晕的,做人做事又大大咧咧,成天像个“喜乐神”,给人有点无足轻重的感觉,这就有问题了。我对幺叔这样说时,虽他一时脸红筋涨,但我看他从情理上是接受的。不是吗?这些年来,他虽在单位精灵、能干了一辈子,走一路也让人喜欢一路,但不管他走到哪里干到哪里,不管他干的成效有多大,表现的能力有多强,也就是个“干活不累”的小人物。这或许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不过,我又马上回过头来褒奖他,说幺叔你这辈子这样做人已经够了,只要你自我感觉高兴、快乐,活得有意义有价值,这样的人生不是也很幸福很成功吗?听我这样评价,幺叔起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后变成了频频点头。


幺叔就是这样一个人。乍一看,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土得掉渣,可却很受大街上的“棒棒”追捧。特别是他出门时,老爱把两只裤脚朝两个膝盖上一卷,露出两根瘦不拉叽的光脚杆杆来,一点不修边幅。他就驾着这副形象,闲暇时去大街小巷和“棒棒”们打交道,和他们拉呱拉呱,趁机了解社会民情。有时碰到该吃晌午或宵夜的时分,他还请“棒棒”们在街边摊喝碗稀饭、啃张大饼、吹瓶啤酒、嗑碟油酥花生米什么的。那天,我和他经过沙坪坝的三峡广场,遇到几个蹲在街沿边候活路的“棒棒”,他们一起站起来挥手向他打招呼,很是恭敬亲热的样子。


幺叔现在退休了。可单位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又热心公益,便任命他为退管协会党支部书记,还在单位专门给他腾了一间屋让他办公,让他全权经管近百号退休职工的大小琐事。幺叔自己也很看重这件事,那晚他还翻箱倒柜找出这件任命批文来,喜滋滋地给我看。他对我说,不少退休工人知道他如今还管事,于是有事无事都到那间办公室里坐坐,找他聊会儿天啦,反映诉求啦,还要他组织开展一些活动什么的。


我听得出来,面对这些无穷琐事和闹心事,幺叔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烦,反倒还挺有成就感似的。他说,他这样做,是在为公家排忧解难呢,是在继续发挥余热,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呢。不然,他这辈子该啷个过?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