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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与青山冢

发布时间:2023-06-08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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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杨柳


生命总是要消散的,区别只在于方式的不同。


平民出身的我,虽然后来官至“内阁中书”“总理衙门章京兼军机处行走”,面对国运动荡,我怀揣一纸“广饶、九南兵备道”的任命圣旨,日夜奔走。但是,我依然难逃厄运。


当刀光凛凛劈头而下时,那些走过的路,行过的事,念过的人,如闪电霹雳,呼啸而过。


我看到那位彪悍的士兵拎着我的头颅去请功邀赏,收刀上马,绝尘而去。


后人哭泣着找到我的尸身,托一位面人师傅用面粉塑造了假首级,小心翼翼合在颈上,千里劳顿送我还故乡。把我的任命帛书、随身玉佩和一方玉石官印与我合葬,安埋在大竹城西川新店后的茅店子。


这是两座小山峦,凸起在植被蓊郁、盘根错节的茅店子,人们俗称它们叫鹅公岩、鹅母岩。远远看去,一大一小,遥遥相对,它们陪着我目睹日月轮转、光阴流逝。我静静地躺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回忆过往的四十一年时光。


我想起了师父廖成骏亲切地叫我“升甫”,说我颖敏好学,将其女儿许配给我。我相信爱能澄清万浊,战胜一切障碍与物质。我不以家贫而悲怨,白天为生计奔波,协调处理好各种人际关系,入夜则闭门攻读,手不释卷,勤心披览,晓钟夫报,即披衣起,拈题撰作以为常,因此学业精进。咸丰十年(1860年)庚申恩科,经殿试列二甲及第。


自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至道光十八年(1838年),历雍正、乾隆、嘉庆三朝,虽是清王朝的鼎盛时期,大竹士子的科举之路却不顺畅。其间150余年,大竹竟无一进士登第者。江国霖于道光十八年高中鼎甲22年后,我会试中式,列二甲第27名。进士登第后,在家乡广为传颂。我的族人至今仍炫耀:只江国霖和毛鸿图二人衣锦还乡,过州州迎,过县县接。


我的后人告诉我,我在《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里被记载:毛鸿图,咸丰十年(1860年)庚申恩科,二甲第27名,由户部主事转任郎中、给事中。任总理衙门总办章京兼军机处行走。


民国《续修大竹县志·选举志·进士·清》载:“毛鸿图,咸丰庚申科,钦点内阁中书”;在《举人·清》载:“毛鸿图,咸丰己未科”;在《优贡》中载:“毛鸿图,咸丰戊午科”;在《文秩》中载:“毛鸿图,甲子顺天乡试同考官,户部主事,转郎中给事中,兼总理衙门章京,军机处行走,特任广饶九南兵备道。”


民国《续修大竹县志·人物志·宦业》载:咸丰戊午,郑九丹学伟拔取优贡,己未顺天乡试举人,庚申成进士,钦点内阁中书,旋充顺天乡试同考官,由户部主事转郎中给事中。咸同之际,清廷以各国缔约日多,通商事繁,始创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所用人士,均极一时之选。鸿图时为总理衙门章京,兼军机处行走。性尤开敏豁达,为各方取信,人多乐为助力,鸿图亦喜为人尽力。同乡遇有需要及困难,无不倚以集事,相需之殷,有如左臂。屡清外用,为慕邸挽留,后简任广饶、九南兵备道,未及履任,卒,年四十一。北京当道及四川同乡皆悼惜之。次子绍濂,光绪己丑举人,雷波、邻水教谕,浙江盐大使。


我想起了自己入仕之初即被授职内阁中书。进士经朝考后以内阁中书任用者,并可充任乡试主考官。因此任内阁中书不久,即出任顺天乡试同考官,再由户部主事转郎中、给事中。


我想起了我作为大竹仅有的18名进士之一,又在京就任,同乡来京莫不找我一叙,而我天性豁达,喜为人尽力,同乡遇有需要及困难,无不倚以集事,相需之殷,有如左臂,同乡皆涕零感激,美名传乡。


我想起了我的曾祖毛世镇,祖毛太兴,父毛裕隆,后均因我而“诰封”或“貤赠”“荣禄大夫”。


我想起了高高在上的慈禧,她说我的才华让人惊叹,让我进入了朝野,选入总理衙门,出任章京兼军机处行走。


咸丰和同治年间,清政府为处理外交和通商事务,始创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并多方网罗人才。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总署”“译署”。咸丰十年(1860年)《北京条约》签订后,清政府为处理洋务和外交事务而特设的一个中央机构。官员为大臣、章京两级,规定由亲王一人总领。章京从内阁、部院、军机处的司员中挑选,最初满、汉各八人,以后名额逐渐增多。军机处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办理文书的官员,亦称章京。


军机处是清代辅佐皇帝的政务机构。于大学士、尚书、侍郎中选拔人员,称军机大臣,即“大军机”。任职时按各人资历分别称为军机处行走、大臣上行走、大臣上学习行走等。我兼军机处行走,资历已属不浅,品秩已属不低。


我想起了道光帝第六子恭亲王奕訢,与两宫太后发动政变,授议政王,确立垂帘听政,亲王辅政体制,他极为赏识我,且深倚重之。草拟章则,多出我手。没想到也正因如此,为我最终的命运埋下了祸根。


道光二十年至二十二年(1840—1842年)中英鸦片战争之后,在西方列强的觊觎侵略下,中国一步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我想起了清文宗,咸丰皇帝爱新觉罗·奕詝登基之后,更是内忧外患,国力式微,满目疮痍,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更加尖锐,相继爆发了太平天国农民运动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与西方列强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通商章程善后条约》《北京条约》《瑷珲条约》等。


我想起了同治皇帝清穆宗载淳,在两宫皇太后主政后出现的“同治中兴”局面,他却年仅十九崩世。


我想起了四岁续位的光绪皇帝载湉,我偶遇载湉在后院玩投壶,一时兴起教小皇帝把四支矢都投进了丈二壶,平素难展笑容的载湉开心地称呼我为“投壶师父”,旁人戏言“帝师王佐、鬼使神差”。


我想起了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烟台条约》,我忧心忡忡,借病不愿做辱国条例的起草者,又因同情新进派的新思想,和革新派接触密切而屡次被老派弹劾,面对一片疮痍的神州大地,我日思夜想远离那团腐朽之地,多次称病请朝廷放外任,后朝廷终于下诏,派我出任“广饶、九南兵备道”。


我以为我远离了腐朽不堪的朝廷,远离了尔虞我诈的京城,自会“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却忘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知道宿命的脚步已向我呼啸而来,我只记得一声大笑裂帛停云,来不及呐喊与呼救,一道血光模糊了来路。


我已经离世一百五十多年了,而且身首各异,尸骨无存,早化成了尘,飘散如风。只有我的灵魂日夜在墓穴地鹅公岩上边徘徊游荡。在这里,我甚至已记不清生前的仇敌,那些被权力、贪欲俘虏而迷失了人性与本真的人。


莫谈成败事,寄与青山冢。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