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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蛙韵

发布时间:2023-05-18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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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谭大松

皓月当空,蛙韵悠长。


旷达的乡村月夜,通向自然的血脉,直抵似水的乡愁。


第一场夏雨绵绵地滴答着,依然流连春雨的骨韵。


“呱嘎呱嘎”“呱嘎呱嘎”……


回到老家,坐在老屋右侧的青石板上,一阵紧似一阵的蛙韵,驾着妩媚的月光,逾越夜空,似鼓声,似琴音,似溪潺,似泉鸣……从老屋旁紧邻那片翠竹林的池塘里飞扬过来,拽出沉淀在我脑际的记忆。


“赶紧打一口池塘,天干地旱也不担心庄稼没水喝。”


四十多年前,包产到户后,交了国家的,剩余的归自己,好日子来了。


父亲和母亲抢抓农时,白天蹲在田地刨丰年,星夜就在竹林旁挖池塘。挑泥土,抬石头,运水泥,筑底子,砌堡坎,父亲和母亲建成了那个方形池塘,一池波光似镶嵌在土地上的镜子。


这个两米深十米宽的池塘在竣工那天的深夜,父亲和母亲刚收拾完农具,天公作美,一场雨便“哗哗啦啦”地喜从天降。挺直身子的父亲和母亲,酣畅地沐浴着雨水,痛快地凝视小山包四周的流水汇入池塘。


正好那天我从就读的县城师范学校回家度周末。雨滴打在屋檐上的滴答声,唤醒了我的香梦,“呱嘎呱嘎”稀疏的蛙声飞进了楼上的木板屋。


生于水里,长于水里,有水的地方,便是蛙们安身的家。不知是哪些石缝或地洞暂居的蛙跳入了池塘,或许它们兴高采烈地找到了归路,它们的歌声才无忧的快活、入耳的动听。雨滴持续地飞落,池塘的蛙声愈发密集,愈发响亮,渐成悠扬的蛙韵。高亢明快,有张有弛,节奏分明。


第二天上午,雾散云开,池塘里的水已齐了坝沿。或许一夜咏唱的蛙们已倒头安睡,或许听见我的脚步声,唯恐有人侵犯,躲进了水下哪个角落,它们的欢鸣此时悄然无声。


又遇“二十四个秋老虎”,池塘里的水依然闪着银光。当年秋天,因有源头活水浇灌,几户人家的庄稼依旧丰年在握,一亩地的收成竟比承包前翻了番,三月的青黄不接成了历史。


老家莽莽山峰中间,有一个小盆地似的米粮仓羊桥坝。我们几个相邻的生产队位于羊桥坝西半头,一个个小丘点缀其间。这里田丰地沃,唯独不见汤汤河流,自东向西穿越羊桥坝的羊桥河拐了个弯,眼也不眨地便撇开溜走了,甚至连后山飞流直下的那些小溪也吝啬地掉了个头,径直流向羊桥河。


凭借渗透的地下水挖掘的水井,散落在田边地角。一口井常年供应七八户的人畜饮水,一遇到火烧云的大旱之年,一口口水井底干得简直冒青烟。老家人尝尽无源之水的苦头,悟透生命之水的意义。


“敬雨神也没啥用,干脆东西南北中各打一口堰塘!”


生产队长的亮嗓响彻在那个最高的小丘顶端,穿云破雾地传到丘坳之间的每一户人家。触着泥土、石子的焦烫,男男女女七八十号劳力蜂拥而上。嘹亮的山歌,高亢的号子,农具与岩石碰撞的叮当声,让老家的天空愈发湛蓝,似天上仙境的万道霞光,洒在尘灰满身唯见两只眼珠的脸上。


东边的堰塘如期完工,西边的又闪亮登场;南边的刚变得绿莹莹,北边的又积上了雨水。两三年里,五口堰塘齐刷刷地站立在丘坳间。田地里的庄稼似衔着甜泉在风中舞蹈,历经口干舌燥的蛙们扑通跳进这些池塘,“呱嘎呱嘎”“呱嘎呱嘎”的音韵此起彼伏。


青蛙活跃在池塘里,忽而从水面跳到坝上,忽而又从坝上飞身落入水中。暑假期间,我和小伙伴在这些池塘酣游,时常和青蛙满怀相撞。它们似乎与我们心灵相通,听见它们的歌谣,如同听见庄稼拔节的声响,如同听见牲畜痛饮山泉时摇摆耳朵拨浪鼓似的声响。


一夜间,田地、山林包产下户了,庄稼的筋骨在乡亲的热捧里更加茁壮,牲畜的肉膘在乡亲的热望里堆成小山包,那些池塘里的水也就杯水车薪了。所以,父亲和母亲就第一个开挖了池塘,一个生产队的人户也就陆续开挖了池塘。星星点点般的池塘,阳光下晶莹透亮、闪金放银,微风乍起处荡漾着白花花的涟漪,下雨天的雨滴舔吻着平滑如镜的水面,溅起流线般的白雪。池水中神采奕奕的蛙们想唱就唱、想舞就舞,定格成欢度时光的韵叹。


一只蛙的独唱叫蛙声,两只蛙的合唱是蛙鼓,三只蛙的弹唱是蛙鸣,三只以上蛙的欢歌方可称谓蛙韵。玉盘似的月亮靠近西山,赶集似的星星渐渐稀朗。我依然沉醉在初夏之夜的蛙韵里,梦醉在月光蛙韵的乡愁里。


坚守那一亩三分田地的三弟,像洞穿了我的心思,不忍惊扰我沐浴月光和蛙韵的兴致,夜色深沉后才步出他和弟媳修造的“小洋楼”,轻轻地说:“大哥,该回屋了。”


唯恐辜负这诗画般的意境,我冲口而出:“夜色多美啊,空气清新,走,陪我转转。”


三十年前,老屋旁那条黄泥小路拓宽为两米有余的机耕道。二十年前,那条机耕道的皱褶面子又换成泥结石脸孔。十年前,那条硬化拓宽的机耕道,像一条银色飘带,穿行在小丘之间的谷地。三年前,一条四车道快捷路横亘在老屋旁。三弟陪同我并肩夜游在乡村路上,那两排延伸的节能灯,将紧邻公路的纵横阡陌映照得如同白昼,片片田野菜花吐蕊、果树吐绿、花椒吐香。


小丘下的那两个池塘,却被家乡人放大数十倍,变成容积数千立方米的小型水库。轻风徜徉,未眠的蛙群腾空而起,又俯身落下,在节能灯下翻卷出耀眼的波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乡村水库“呱嘎呱嘎”的蛙韵荡开养眼的涟漪,简直又是波光涟漪里庆瑞年,听取蛙韵一片。


蛙声,蛙语,蛙韵。这婉转蝶变,托举着我月下听觉的盛宴。可以想象,无好的心境,哪会有蛙声的抑扬顿挫,怎会有蛙语的美妙连珠,更难有蛙韵的娓娓动听。


“不保守地说,今年又有十万元左右的收入。”三弟边走边说,“我们这个生产队,差不多的人家年收入都能达到七八万元,这样的神仙日子过得呢。”


“羡慕你们,我都想从城市的钢筋水泥高楼回到乡下。”


背倚那棵行道树,我似乎看见从黑夜的烂泥路上爬向阳光大道的三弟,以及成千上万的乡亲。


蓬蓬勃勃的花草树木吮吸着甘露,连片产业基地的植物播放着丰年拔节的乐章,装饰泥土色外墙的“小洋楼”依稀可见,东边那抹黎明跃上山顶。流连在深幽而又香沉的蛙韵里,我仿佛听见歌咏声飘荡的光阴,那是喜从心上来的美好时光,那是乐从福中生的怡悦年华,那是老家乡亲笑容里绽放的人生岁月。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