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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条河的坚守

发布时间:2023-05-18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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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张淑清

河是有性格的,我认识的一条河,从我的村庄逶迤而下,抵达江海。河和我一样,有乳名,叫南河。南河当年丰满无比,像村子里未出阁的大闺女,曲线优美,棱角分明。


那会儿我十岁。对一条河的喜欢,往往是用行动来诠释。比如,早晨我要牵着家里的一匹黑骡子,去南河走走,骡子埋着头饮水,我掬起清冽的南河水洗脸。河面辽阔,一群一群的鸭子、白鹅在河面游弋,蓝天倒映在碧波之上,一树一树的槐花开得惊艳。日头冉冉升起,地表的露珠被阳光吸干。蚂蚁开始忙碌,它们在搬家,抑或家族聚集。我蹲在那儿,观察蚂蚁队伍前赴后继,朝一株树奔去。树洞是蚂蚁的家,树上有喜鹊的巢。蚂蚁同喜鹊和睦相处,互不干扰。任何一种动物、植物依河而居是多么的幸福!


二姐在云淡风轻的上午,坐在南河畔,木梳子蘸一下河水,梳理她的秀发。长发及腰的二姐,心事交付与南河,不肯对人诉说。河沉默不语,却懂得一头牛、一只羊的哀愁。南河人敬畏一条河,不破坏河的宁静,河藻、芦苇、鸬鹚、布谷、桑葚树……没有哪一株草、一朵花、一片云是多余的。我常常坐在树林深处,看着娇滴滴的、像桃花般粉嫩的二姐,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二姐的世界,像南河一样的深邃、宽广。我知道,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走进二姐的内心。我与二姐,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条河的距离。


母亲说,二姐不属于南河,她迟早得离开村庄,嫁到别处;母亲又说,二姐是河,有温柔,有粗糙,也有脾气和隐痛。母亲说这些的时候,南河落了几场雨,河上漂着桃花、梨花、杏花、苹果花的碎瓣。二姐有些天不来南河了,听人说,二姐爱上了乡里的放映员卓尔。


卓尔长得白净,头发茂密,一到村子就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二姐是其中一个。她在一群人后边,羞答答站着,不言不语,眸子闪着数不清的小星星。风明白二姐的心,南河明白二姐的意。卓尔却有多项选择,偏偏爱情不是多项选择题。二姐把思慕传达给卓尔后,他不拒绝,也不接受。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让二姐错误地觉得卓尔对她有情。感情一旦投入,就覆水难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南河见证着二姐和卓尔的卿卿我我。风来雨去,花落花开。南河一去不复返,二姐最终和卓尔一别两宽。为什么?南河不回答,二姐也不说。


河是有疼痛感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我听到南河在隐忍地哭泣。读中学后,我背上行囊离开家,离开南河,一切与南河有关的细节,全蛰伏在一张宣纸上。某一个夜晚,我借助南河的涓涓流水,排解心底沉甸甸的乡愁与寂寞。


月末搭乘返程车,从小县城返回南河。河憔悴了,瘦巴巴的,像个老头,水流狭窄到裸露出河床的根根“肋骨”。这儿一湾,那儿一潭。原先铺天盖地的大芦苇荡消失了,仅岸畔挺着几支芦苇,没精打采的像极了咬牙站着的父亲。河不复昔日的清纯,河道被淤沙和洪水卷来的枯枝败叶堵塞,一股腥气扑面而来,哪还有白鹭、布谷的踪影?我呆立在石桥上,注视着南河——我熟悉又陌生的南河,它病了,病得不轻。我分明听到南河的呻吟,骨头一块一块断裂的声音。那是一棵一棵谷子、高粱轰然倒地的响动,沉闷,低徊。


河是父辈的,也是祖母唯一的炫耀。她弥留之际,选了一片依山傍水的麦田做坟地。祖母在漫长孤寂的光阴里,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一条河。


祖母是河,母亲是河,二姐也是河。二姐走后,就再也没回来,她这条河一直在漂泊,不可能逆流而返了。祖母呢?将生生世世与南河不离不弃。母亲也步了祖母的后尘。我与二姐有什么区别?在远离故土的城市写着思乡的文字,有着心神不宁的灵魂,回到村庄也是不折不扣的赝品。


河流,我来或不来,河都依旧在。南河,低谷之后,迎来艳阳天。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村庄,眼看南河筑起高高的石头坝,河面波光粼粼,水草旺盛;芦苇重获新生,枝叶葳蕤;春天,一河的鸟鸣,在芦苇荡摇曳。祖母的家就在南河岸,我经常在祖母的房子前坐一会儿,说一说我的现状。祖母也许听到了,也许没听到,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南河就是祖母想要的模样。


允许我倚着南河岸上的白杨歇一歇吧,人间很美好,也很累,寻寻觅觅了那么些年,我仍然在路上。有一天,我想退了租住的房屋,辞去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告别城市,回归故乡。在南河的白杨树下,吹一吹村庄的风,淋一淋老家的雨。枕着一地旧月光睡一觉,醒来喝一口南河的水,换上粗布衣衫,卸下一路风尘,劈柴浇园,傍着一棵瓜藤,陪着斜阳,白露为霜,安然老去后,睡在祖母祖父一旁。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