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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迹山间觉春生

发布时间:2023-02-01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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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廖天元


去禹迹山的决定,有点突兀。应该是午餐后微醺的阳光,撩拨了我的心。阳光是冬日煽情的高手,它一邀约,我的脑海情不自禁就冒出大佛的身影。

是的,我想去看看。一路陪家人说说话,也和禹迹山中的大佛说说话。大佛站在那里,已经千年。我一直觉得,他每个春节都在等待,等待我,等待从远方归来的游子,告诉每一个人,春的到来。

我一直没有去查点什么资料,比如关于大佛的出生。

有人说,那一群来自唐朝的僧人,不知哪天起,眼睛突然发出明亮的光芒,他们看中了禹迹山这片广袤的土地,然后千里迢迢翻山越岭,铿铿锵锵刀砍斧劈,最终在此雕刻出他们心中的大慈大悲。

可能,他们是被一个久远的传说打动。说是大禹治水经过此地,见此间崇山峻岭,钟灵毓秀,宜于建都。数来数去,却发现只有八龙环拱,还差一龙。脚下的山龙自感遭受轻蔑,一声长嘶,就此循迹而去。于是电光石火之间,山崩地裂,被后人称为禹迹山的地方,突然拔地而起,山峰险要,悬崖峭壁。

大禹的脚印自此留在山上,包括他的遗憾和叹息。

我很认真地去找过大禹的脚印。人们手指的那一块巨石,像张开的鸟翼,展翅欲飞。上面,确有两处岁月的凹痕。

那是大禹脚印,还是风雨浸润的见证?

是,也不是。生活需要真实,更需要激荡人心的故事。

山高沟长,林深树茂。这是躲避战火的世外桃源,是修生养性的风水宝地,也是艺术创作的美妙天堂。唐朝那帮栉风沐雨的僧人,更懂得地利的极端重要。由此而凿的大佛,在自然的风霜侵袭和战火的洗礼中,历经千年而巍然屹立,也用结果验证了他们选择的智慧。

乡人去瞻仰大佛,一般都是说“爬大佛寺”。“爬”,在乡音里读着“巴”。不管怎么读,都形象地传递着禹迹山的巍峨,透着往昔的艰难。

现在自然不用爬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随山就势,紧贴在禹迹山的腰间。停车,上坡,一百多米,就被大佛慈祥悲悯的目光笼罩。

只是开车途径禹迹山脚,我总爱想起小时候爬山的情形。在禹迹山的脊背,我腿肚子打颤,紧抓住父亲的手,目不斜视,小心向前。那时的我,一定认为,这个世界,最难爬的山是禹迹山,最有力量的人是父亲,最好看的雕塑是大佛。

其实多年里,我都想不起大佛的样子。

春游后,当老师的父亲总要让我们写一篇《春游大佛》,我急得抓耳搔腮,半天落不下一个字。父亲拿来高年级小姐姐写的当做范文,敲着黑板,说:“好好看看,外貌描写就该这样。”

从小姐姐的作文里,我知道大佛“负岩而立,身高18米”,“它不是一块石头,是一个修炼得道的姐姐,不染一尘地微笑……”

当年小姐姐的那个比喻,一直留在我的心间。只是多年以后,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是否还能在尘世的烟火里想起曾经脱俗的文字,想起自己独有的大佛。

因缘巧合,有一年我请一个报社朋友来到家乡,她一靠近大佛,突然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连连惊叹:“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我悄悄百度,才明白这两个词一是形容吴道子的人物画,衣带犹如临风飘举,一是赞誉曹仲达的人物画,衣裳如出水芙蓉。

朋友说:“你看这大佛雕凿线条简洁流畅,刻工精细,其造型艺术和雕刻风格尽显唐代石刻之神韵……”

她姣好的面容散发着圣洁般的光辉,沉浸在艺术欣赏里光芒四射。她说:“这是唐人的佛,也是今人的佛;是艺术的佛,也是生活的佛;是他们的佛,也是我们的佛……”

当年玩世不恭的心在一刹那安静下来。我定睛,大佛果真“当风出水”,一时衣带飘飘,仙气十足。

似乎也在那个时候,我心里的桀骜不驯被人彻底打趴。就在大佛的面前、在艺术的面前、在意义的面前、在生命的面前,我从头到尾感到谦卑和渺小。

我年少的好奇,是在离大佛不远的“山洞”。叫洞,有些浅薄,叫石窟贴切。相传石窟开凿于清嘉庆年间,为白莲教抵御围剿而凿。后我看到相关资料,说石窟“工程历时9年,有大小不等的石室40多间,大的10余平方米,小的三四平方米。”

父亲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说洞里机关密布,不小心掉进陷阱,谁也拉不起来。但毕竟年少时无知无畏。我们五六个小屁孩手持电筒,随他人钻了进去。洞内一段漆黑一片,一段眼前一亮,有时狭小仅容一人通过,有时宽敞到数人可以并排而行。其内设的灵巧,完全称得上匠心独具。

在那个最高的射击洞口,少时的我想起了一个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对亲爱的伙伴做出“杀”的姿态,洋洋得意,丝毫不懂得,这石窟背后曾有过的动荡和惨烈、窒息和黑暗。

很多年后,再爬大佛寺,我对石窟敬而远之。我喜欢站在阳光里,与大佛对视,看善男信女,和大佛私语。

比如此时,大佛微笑着看我,看年三十就来到他身边的人。

一定是物以类聚,一定是双向奔赴,陌生的人们才能相聚同一时空,让相聚成为千载难逢。

老家的风俗,是初一才登高望远、参加庙会、祈福迎春的,大年三十就出来溜达的不多。出乎我的意外,此时,竟然人头攒动。

三年疫情,无数游子被看不见的恐惧困守,如今疫情远去,心自然渴望在春天放飞。

是的,口罩必须摘下,挂到即将盛开的玉兰树上。禹迹山的空气,吸一口都甜。

有一对中年夫妻走在我的身旁,男人有些气喘。见我看他,他对我微笑:“我要去大佛面前祝我斗志昂扬!”

我真的祈祷过大佛,不是为自己。一次为我生病的一位前同事,那个待我如亲兄弟的大哥,不幸得了肺癌,得到消息的刹那,我把车停在一边,泪流满面。那一个春节,我到大佛面前祷告,希望我的哥渡过难关。五年过去,乐观的大哥竟然奇迹般恢复如初。

第二次,是得知那个才高八斗的女子,让我感到谦卑从容的女子,在新冠疫情中即将远去的时候。我来到曾经和她一起站立的地方,面向大佛,深情地祈祷。

我知道大佛只是我心中的一个借口。所有的美好和祝愿,只是我们给他的牵强和附会。

该来的永远会来,该走的一定会走。

如果大佛能保佑这个世界和平安宁,我愿意永远匍匐在他的脚下。如果大佛让美好的发生随心所愿,我愿意放弃尘世的功名永远跟随。

我知道佛不是无所不能。但是我,内心依然为佛留下一方净土。我来看大佛,其实在等待春天。

母亲在一旁跪拜去了。我没有笑话,也没有阻止。这一切无关迷信,无关信仰,这是善良的人对春天种下的美好信念。

还有很多人来到大佛身边,匍匐在大佛脚下。那虔诚的人中,过去一年可能心想事成,也可能刚刚经历一场不为人知的苦难。但都不要紧,岁月正在跨过山河,春天即将来临。

我静静地站着,面对着大佛,目光清澈。从周遭繁杂的声浪中,我听得到自己怦怦地心跳。无论逝去的时光中,有多少不堪和苦涩,此刻,我干净得像一个刚刚沐浴的婴儿,浑身充满着静穆的力量。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