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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年味

发布时间:2023-01-20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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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刘仲举


总觉得那季节风刮得太快,恰是一错步转身间便逼近了年关。儿时的年味是坛深埋细放的陈年老窖,揭开来一品便觉回味悠长。

当流光才悄悄迫近冬日,我们便如闹山麻雀样一边嘴啃着带泥的红萝卜,一边在坝上岭间跳唱:“红萝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过年……”

一进腊月,山乡人家便开始忙碌起来。母亲蒙着头舞着斑竹丫将灶房的阳尘吊、外边的蜘蛛网搜寻打扫,父亲则弓着背把檐沟、院坝边的沙石杂草一一清理。之后请来村里的老学究挥毫将红纸黑字的香火春联里里外外一贴,又抖开扬鞭执锏的门神亮画往大门两边一按,一股喜气便浓浓地荡漾开来。至于香烛火炮瓜果之类的年货更是必不可少,乐得我天天扳着指头算时日伸颈扬脖地长盼。

当对河岸的年猪叫声长响,我们便飞云跑马地忽而从山的这面跑到山的那面,忽而光着脚板踩过冰凉的河水涌向对门,猴急板跳的样子没少挨父母们的责骂。我家居住的寨子除却两家白姓外便清一色姓刘,逢杀年猪的时候都是你请过来我请过去的互吃“刨汤肉”,大人们跑上跑下地按猪洗肠抬肉办伙食,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则呜唏呐喊地在当门沟里像端公跳鬼般乱哼一气。

我喜欢杀年猪的原因不光是垂涎那馋嘴的肉香,更痴迷那好玩的“猪尿包”。杀猪的三叔想是早习惯了我那饿馋馋的样子,每每将猪一开膛破肚便先将那玩意儿掏出来丢到我手中。把尿包里的尿倒完滴干后,在柴灰里几搓几揉便去除了尿臊味,之后围拢来的小兄弟们轮番涨红着脸一个劲地猛吹,待得胀鼓鼓之时用线绕几圈一结便大功告成了。我们或把它当作球踢得“嘭嘭”直响,或把它视为气球在空中指戳得忽高忽低地摆摇,或用红墨水把它画成花猫样在同伴们怀里争来抢去。有年一只饿狗冲过来把猪尿泡叼起就想跑,恼得我一飞石砸过去打得它汪汪直叫,提着后腿一拐一拐地瘸了半个多月。

期待中的年三十终于来临。堂屋香烟袅袅明灯高照,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烧香化纸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地请先祖们来此享用,眼却紧盯着那碗碗诱人的肉香。一阵噼噼啪啪的火炮连天炸响后,我在家人们的嬉笑中率先端碗举筷伸向那满桌的鸡鸭鱼肉。三十的夜晚是不准人胡颠乱跑的,按母亲的话说这叫“守夜”,火坑里的树疙蔸火熊熊燃烧,就乖乖静坐在那儿听大人们谈天说地。

大年初一是个缤纷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户户人家的木门就嘎嘎直响,人们挑着水桶竞相涌出家门下河抢担“金银水”。据说谁起得早先把缸子灌满,这年便运气特好钱往梁上翻。

这天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小孩不用放牛大人无需干活,要耍就耍他个值得!于是饭前饭后,山娃们潮水般向宽大的白家院坝汇集,一时跳海的、荡绳的、打棒的、踢毽子的、抽陀螺的、玩纸板的、踩高跷的、捉迷藏的吵成一片乱成一团。大人们则抽着旱烟坐在板凳上笑笑眯眯地细看,兴致来时还会跳到场中嘻嘻哈哈加入战团戏乐一番。

至于晚上那就更妙不可言了,大人小孩们东家一堆西家一群约起疯玩扑克。什么“打升级”“推十点半”“连拖拉机”花样百出,输了就喝水,戏称为“灌水葫芦”,尽管肚皮胀像鼓三五分钟跑趟厕所,却依旧嘻嘻哈哈乐此不疲地酣战。不必担心夜静更深肚饿什么的,主人家或汤粑或面条到时自会热气腾腾地给你端上来乐口暖心。

初二至初十之间是拜年的好时节,幼时我喜缠着大人当“赶路狗”,大点后更爱和姐姐们争抢着去走亲串戚,至于路远山高什么的不在话下。那火钳或铁丝架上烤的豆粑、泡粑、猪儿粑等馋嘴物想起来就直流清口水,舍得的人家还会在你辞别时送你一包提回来。当然还有那五角至一元的打发钱也挺诱人,口中说不要不要的心头却按捺不住狂喜接过来死死攥住。

初五过后,远远近近的花灯、狮子灯们便相继出山来表演讨喜钱,惹得跟屁虫似的我们长随其后。看那“逗灯人”和“幺妹子”在歌声和锣音中移形换位玩转弹跳,看那滑稽可笑的“大头和尚”和“疤三”逗得舞狮人昂头摆尾闪展腾挪,常常在父母的长呼短唤和生拉活扯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正月十四是最忙碌的日子,娃娃们跟在大人身后上山到祖先坟上跪拜亮灯。墓地远近不一且为数众多,每每需爬坡上坎累跑几小时,有时出发晚了还需打着手电筒夜归。天黑后还要在香火、灶头、房间、牛栏、猪圈等处全插上蜡烛,亮堂堂的一片恍如白昼。父亲说:“三十晚上的火十四晚上的灯,这些都是祖传的规矩,是万万不能破的!”

每年此刻,父辈们几弟兄一个窝火聚拢,便把先祖当初辗转迁徙的故事来重提,并当场考验我们这一辈谁的记性超群。能叙出祖宗故事抑或背得族中字辈的还当即赏给瓜果一把或几分现金,我因常常得奖惹得一帮哥子兄弟们好生艳羡。

春节的气氛直到上学后才渐渐散去,年复一年地欢快演绎。后来我们全家进了城,故乡在我的眼前渐行渐远,每每回乡祭祖和老哥小聚,看见清冷的山乡便唏嘘不已。返程的路上,脑中犹自飞溅出儿时年味的点点滴滴,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灿烂的笑意……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