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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性的土地

发布时间:2023-01-1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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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李柯漂


寒露霜降,豌豆胡豆撒坡上。父亲扛着锄头往地里走,嘴里叨念着这句适时播种的谚语。母亲提着装种子的袋子,跟在父亲身后。暮年中的父亲母亲,带着满满的精气神下地劳作,一年四季,从未消停。

我再次从城里返乡,正好赶上这寒露霜降种豆时节,目的是想劝父母跟我进城享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父母把自己能种的包产地,全都种上了。看来他们得不到豆,绝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土地,这又将成为父母不进城生活的有力借口。再过些天就能看到地里冒出的新绿,父母亲心里盼望的那个乐呀,简直就是一种信念——绝不放手自己的土地,去城里坐享其成。

他们去种豌豆胡豆那块地的名字,我打小的时候就很熟悉。在老屋院子的背后,集体生产时期,人们管它叫老屋地。这块地土质肥沃厚实,沙土参半极好耕种。土地包产到户那年,生产队社员的眼睛都盯上这块肥田沃土。为了公平起见,队长宣布用抓阄的方式,获取这块地的耕种权。记分员写好纸团放在盒子里,各家户主轮流上台抓取。一场公平公正的分配现场,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谁也没有想到,那块好地被记分员家抽中。那时大家羡慕的眼神里还不明白“抽老千”这词儿的存在。后来有人爆料,写着“老屋地”三字的纸团就一直捏在记分员手里,轮到他抓阄的时候,只是顺手做了一个在盒子里抓取纸团的动作。

记分员家是幸运的。从大集体生产到土地下户,他们家成了这块地的第一任耕种者。多年以后,这块地的主人经过嫁娶迁徙,生老病死,几易其主。有的人已变成了尘埃融进土里,而更多的人则厌弃土地住进了城。印象中的老屋地,三面是路,一面临坎,平平整整的地里是一茬又一茬郁郁苍苍的庄稼,还有年丰时稔的希望。离开故土多年,老屋地依然在那里与蓝天对视,与四季同生。

秋风瑟瑟,大地苍凉。几天前,父母亲打理了一地荒草,看上去杂草丛生的痕迹依然存在。环顾四周,整个地块已失去当年丰满的轮廓,靠近地坎的角落,竟然有一座孤坟。作为离乡者,对村里的人和事知之甚少。耕种老屋地的主人换了几家?我一概不知。

孤坟里面埋的是谁?我问父亲。

狗娃他爹呀。父亲挖着土窝,头也没抬地回应我。母亲接过话茬,这地如今还在狗娃名下,都撂荒几年了。自从狗娃儿子大学毕业,去了市里工作,狗娃就带着老婆随儿子进城了。

母亲佝偻着腰,丢豌豆种子的姿态,像是在给大地输送营养,她从不抬头看着我说话。我接过她话茬,狗娃虽是我长辈,年龄比你们还小一轮,他们都晓得进城生活,你们咋不跟我进城呢?我都说了几年了,你们就是不去。从享受生活方面来说,你们俩老真不如狗娃。

啥不如狗娃?父亲一锄头重重地挖进土里,突然直起腰来,啥叫享受生活?现在城里和农村有啥区别?城里有的,农村照样有,在哪里生活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在哪里最开心。

关于父母进城,我的劝说,再次失败。在别人丢弃的荒地里种豆,他们说这权当出汗锻炼身体。豆类不择土质,随便种上就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父亲挖土窝,母亲下种子,一行胡豆,一行豌豆。他们配合默契,动作娴熟。像父母亲这样,不带着生活压力的劳作是什么感受?我也想体验一把。

接过父亲手里的锄头,顺着父亲挖土窝的线路瞄准。可是,第一行还没挖出头,父亲坐在路边吧嗒着旱烟,拿烟杆指着我说,已经挖斜好远了。明明看得很正的位置挖下去,总是不在一条线上,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父亲看着很急,说,还是我来吧。

父亲挖土窝根本就没有瞄准,他挥舞锄头的时候,也没有异样的弧度。看得出来,父亲举起锄头的高度,大不如年轻时候挖向土地的劲头和力度。父亲随意挖下去,像过了尺度一样端正,一个一个小土窝都听他调遣,均匀地分布在一条直线上。

锄头在父亲手里就是一把戒尺,把耕种的土地驯服得灵性十足。窝距与行距在他心里已经定格,那是他与土地之间的亲密接触,达成的自信和默契。

看着这一切,我不禁自问:这土地真有灵性吗?

如果有,我想它一定来自父母长年累月的精心打理及呵护备至。父母亲这辈子注定离不开脚下的故土,就像我落在方格纸上的汉字,总离不开故土的温存。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