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

文张敏

草垛安静地追忆着稻香。这根稻草和这颗谷粒从此再不相逢，那根稻草和那颗谷粒的相遇开始期待。

第一次独自远行，十六个小时，绿皮火车送我到了川西坝子。九月薄雾，凉得不经意，天色微明，堆成垛的稻草，均匀地散布田间，如军帐，如蒙古包，如一朵一朵盛开的小家园。天亮的时候，草垛显出它的衰颓，有些凌乱，谷黄得暗淡。然后，会在某一天，垛不成垛；然后，会在某一天，草木成灰；然后，会在春天翻耕入土，这时失去或得到将同时上演；然后，雨露滋润，禾苗青青，那根稻草和那颗谷粒将在艳阳里天上人间。

川东的草垛被称作草树。谷粒归仓后，一把一把绑好的谷草立在田间，与土地作着火热而深情的告别。晒几个大太阳后，小孩子就用竹棍将谷草串好挑走，挑到离家很近的一棵半大的树旁。劳力好的男人要扎草树了，谷草一层一层地平放，将树围成一个圆，草尖在树根一头，铺几层后，男劳力就要踩上去，那是结结实实的踩踏，是不留余地的紧扎，是密密的团团包围。待至两人高处，谷草斜放，利雨水顺流，也形似屋顶，谷草以树为中心建成新家。

推米豆腐时扯几大把谷草烧成灰，用水过滤，碱溶水中，凝米浆成粑，用菜油微煎，入盐入蒜苗，金黄金黄地登上八仙桌。推米凉粉、推凉虾也可如法炮制，只是软硬口感和形状有差异。若是没有洗发膏，也可用草灰碱水洗头，大姑娘小媳妇是舍不得这般虐待秀发的。将谷草剪成寸许和在黄泥中，包在鸭蛋上，皮蛋就做成了。当然，谷草主要是用来喂养耕牛的，冬乏青草，谷草反刍成满嘴稻禾秀丽，牛儿的眼睛会泄露这个秘密。谷草编成草绳，耐磨耐用；编成草墩儿，坐着软和亲切。草树被东扯一把西用一把，就会凹成草窝，小孩儿们、小鸡小狗们在落雨天，躲在干燥的草窝里，笑那雨水头顶落，湿不着我湿不着我。草树在夕阳下是格外好看的。

谷草就这样全程参与了我们的生活，川东人舍不得将它置于田野过冬，让它在家门侧和满仓谷粒能近一些，近一些地望着。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