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二景

文胡文彬

岳阳楼下说周郎

余知岳阳楼，始于少年时代，一篇369字的《岳阳楼记》可倒背如流。然今仲春登临岳阳楼，已是华发之人。立斯楼，俯瞰洞庭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心旷神怡之际嗟叹声声。一叹岳阳楼何其幸运，屡毁屡建，一脉相承，以冷峻之姿伫立1700年，静观潮起潮落，朝代更迭，我自巍然不动；二叹清代大书家张照何其潇洒，此公边饮酒边手书的《岳阳楼记》雕屏，依内容而变换三种字体，笔力雄浑，匠心独运，实为传世珍品；三叹范仲淹何其伟大，以三百多字铸就千古绝唱，其内容博大，哲理精深，气势磅礴，语言铿锵。君不见今之贤德仍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座右铭矣！

吾辈孤陋寡闻，竟不知岳阳楼处乃三国时东吴大将军周瑜军府所在。岳阳楼前身乃操练水军的阅军楼，为鲁肃建造。及至下得楼来，见到小乔墓，方恍然大悟。

紧临岳阳楼的小乔墓园为清朝重建，江南园林风格。环境幽静，花木繁茂，小乔墓冢圆形封土堆，墓周有游道，墓顶植女贞二株，坟前墓碑高约一米，上书“小乔之墓”。墓园内照壁刻有苏东坡手迹“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园内有“思乔居”等古建筑，门楣上对联令人回味：“江山今始固金汤 姐妹何曾锁铜雀 铜雀空锁”“曹公梦断东风后 乔女魂依画阁前 洞庭梦回”。墓府塑有小乔铜像，叩拜者多为女子，意在求小乔赐予美貌、爱情和幸福。然则真正知小乔懂周郎者几何？

遥想当年三国鼎立，群雄争霸，时势造就诸葛亮、周瑜和曹操等英雄。而周瑜堪称少年英雄。《三国演义》中谓其“资质风流，仪容秀丽”，无奈其生于乱世，十四岁即披挂上阵，统领水师，辅佐孙策创建江东基业，以气吞山河的赤壁之战名垂青史。九百年后，苏轼还在江边凭吊“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岳阳与赤壁一衣带水，八百里洞庭见证了周郎雄姿风采。

小乔何许人？周郎爱妻也。戏说小乔曾为前来相亲的周瑜出诗一首：“一个大乔二小乔，三春容貌四季娇，五颜六色调七彩，难画八九十分描。”限时让周瑜倒过顺序答诗一首。周瑜当晚无眠，于鸡鸣三遍时，眼看六名侍卫已熟睡，信步庭院中，举头望皓月当空，猛然想起今正是八月十九，灵机一动，句上心头：“十九望月八成圆，七人已有六人眠，五更四点鸡三唱，二乔出题一夜难”。终与小乔喜结良缘。惜只惜好梦不长，骏马嘶风郎去也。周郎36岁便弃红尘而去，留下小乔青灯孤影，无尽思念如滚滚长江。

周瑜何故英年早逝？罗贯中言其气量狭小被诸葛亮气死，仰天长叹“既生瑜，何生亮”，箭疮迸裂而亡。窃以为演义毕竟是演义。据陈寿的《三国志》记载，周瑜因与曹仁交战负过重伤，伤及肝脏，未尝痊愈。赤壁之战后不久，病死巴陵（岳阳）。

呜呼！生死有命，自古如此。念周郎小乔已不可复见，戚然间再回首岳阳楼，郭沫若题写的楼名金光闪烁，楼前中外游人花枝招展，笑语喧哗。想这岳阳楼声名显赫，不止因了文人墨客的吟诵传扬，亦是周郎的英武赋予其铮铮风骨，小乔的柔美又平添其别样的风情也。

千年学府翰墨香

阳春三月，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独自出川，来到景仰已久的岳麓书院。花前树下，书楼讲堂，回廊石阶，高墙深宅……静静地，深深地感受着它的气息——那是透彻肺腑的墨香和书香，从地底下，从古树上，从瓦片里，从每一件文物中浓浓地、顽强地散发出来。每一个真心寻求文化的读书人，都会在这里融化。

我站在古树环绕的大门前，仰头望宋真宗御赐的“岳麓书院”门额，两旁门联为“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书院创建于宋太祖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历经千载，翰墨流香，弦歌不绝，办学不已，故有“千年学府”的美称。我国历代创建的大小书院，有7000余所。但因时过境迁，世事沧桑，保留至今的书院极少，像岳麓书院这样保留和修复得如此完好的书院，更是屈指可数。而且岳麓书院系高层次的书院，其讲学者中多为全国名流大师，入院生徒必须对经史有一定了解，赋诗作文已有一定基础，甚至还要通过一定的考试或推荐，才能选拔入学。悠久的历史令人油然而生崇敬之情。

恭恭敬敬地迈过门槛，从“千年学府”的大匾下望过去，这岳麓书院的建筑，是专为文化人修造的文人建筑，简古而淡雅，素朴而大气，展示着古代读书人所需要的教学、藏书、祭祀三种功能。沿着它所构建的时空，我们可以进入宋元明清，停步在某一个朝代的某一个早晨或黄昏，寻找远去的深奥的文化。

让我们把思绪飞扬到公元1167年，三十多岁的朱熹和张栻何等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由于二人分属闽学和湖湘学，学术观点上存在较大差异，两个月的学术会讲中二人同时登台，讲坛上论辩双方唇枪舌剑、硝烟弥漫。书院内挤满了天下的看客，书院四周搭满了帐篷。一江之隔的长沙城万人空巷，竞相观战，如同过节一般。值得称道的是，两位大师文化人格高尚，并未因观点不合而贬损对方，而是通过争辩激发了灵感，理清了思路，加深了友谊，接近了真理。

在充满神性的讲堂里行走，我的脚步是轻轻地，生怕惊扰了大师们的宁静。能在这里妙语天下，演绎文化，不仅是大师级的人物，还必须有一种精神和原则，不可能是信马由缰、信口开河。抬头望，讲堂入口处挂着一块“实事求是”的木匾，这出自《汉书》的名句据说是民国时期一个叫宾步程的学者挂上去的。心想老祖先确实英明，他们的治学箴言被日后的政治家成功借鉴，不是拘泥于学术，而是把它应用到了更广阔的领域。

三湘弟子遍天下，百代弦歌贯古今。岳麓书院在历史上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经世济民之才，成为湘楚人才脱颖而出的摇篮，中国南部最著名的儒家教育圣地和文化学术中心，被尊为“天下第一书院”“四大书院之首”。无以数计的文化人来这里，创造和传播文化。打开岳麓书院的花名册，朱熹、张栻、王阳明、王夫之、陶澍、魏源、曾国藩、蔡锷、陈天华、邓中夏……随意将这些名字串起来难道不就是一部千年文化史？其卓绝的历史背后，隐藏着读书人千年相继的文化梦想。他们的生命因岳麓书院而变得熠熠生辉，人格因之而博大深邃。

走出岳麓书院，芜杂的心灵有受了一次洗礼的感觉。再回首仰望那片古木参天的天空，对于文化人来说，那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磁场，一个令人神往的洞天福地。每一个被吸引的人都会在这里深深领受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都会发现自己常常自以为是的浅薄和无知。

嗟乎！湖湘大地，英才济济！一座岳阳楼，一座岳麓书院，文武之道齐备，一张一弛出彩，令后世人景仰钦佩之至也。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