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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香

发布时间:2022-12-06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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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邱凤姣


天色澄明,秋阳如瀑,小村的房前屋后、田畴溪畔多了一道景致:簸箕、晒簟铺着红薯皮、打瓜皮,木架子上垂着红薯粉丝。红薯皮的橙红,打瓜皮的金黄,红薯粉丝的银白透亮,一爿爿,一方方,一挂挂,可与婺源篁岭古村晒秋媲美,又比篁岭多出氤氲的香甜气息。

小村山上山下都种着红薯。这藤类庄稼不挑拣土质,山地薄土,只要雨水充沛,也能长势葳蕤。20世纪七八十年代,山上的每个石疙瘩里只要有一抔土,都会插上一截红薯苗。清明埋种,春末插苗,夏季翻红薯藤,秋冬挖红薯,做红薯皮晒红薯米,这个节奏我已熟谙于心。

红薯营养丰富,粗粝却养人。明朝著名科学家徐光启曾向万历皇帝上书《甘薯疏》,陈述种植红薯的好处与方法。据说红薯不仅解决了清朝的粮食危机,还治好了乾隆皇帝多年的便秘。我的父亲说,他们那一代人是吃红薯长大的。祖母每日在柴火上蒸一锅黄澄澄的红薯,作为一家人的主食。某年大旱,三个月没下雨,红薯藤趴在地里如同火焰舔过的狗尾巴,秋后一家人只挖回两担红薯根。那年父亲和家人天天挖野菜,拌着红薯根煮糊糊,度过了饥荒岁月。吃红薯长大的父亲和他兄弟,一个个如同红薯般敦实憨厚,在尘世摸爬滚打毫发无伤。

秋收好时光,家家户户都赶在霜降前挖红薯。新鲜红薯碾渣,清水滤出乳白淀粉。趁着秋阳滚烫,屋前架了大铁锅,火焰熊熊,请来师傅“泻雪粉”——手工红薯粉。师傅穿蓝色围裙,左手持戳满细洞的木瓢,瓢里装调成糊糊的红薯淀粉,右手握拳往瓢里压,从小洞漏出的细条淀粉,坠入滚水的大铁锅里。粉条开水焯过,再用两尺长的竹筷捞起,晾到一旁的木架子上,这成排成行悬挂的就是原汁原味的红薯粉。这种原始手工红薯粉,如今可遇而不可求,农家人任你出价多少也不卖。

做蒸红薯皮有讲究。将红薯摊在堂屋里,等待霜风吹软。十天半月后,洗净削皮,用大号铁锅,猛火煮熟,小火熬一晚。第二天拣出红薯切片,搁在铺着稻草的晒盘里。晾晒两三天,再烧煤火烘。用火焰腾起老高的旺火烘烤,红薯皮才会色泽橙黄,甜而不腻,软而不粘。舍不得煤炭的人家必定做不出好成色的蒸红薯皮。

孩子们等着吃红薯糖。找一块纱布,将煮过红薯的水过滤,大火煮成浓汤,小火熬至粘稠,呈深棕色,这便是红薯糖。熬了红薯糖,用筷子各卷一大坨,把在手上,边玩边吮,滋滋有声。食杂店里买一包爆米花,搅在热的红薯糖里,等糖冷却,再切成一块块,就是爆米花糖了。店里也有卖,一元一小条,流水线生产,和手工爆米花糖比,色香味迥异。

做打瓜皮稍为繁琐。红薯不能吹软,软的红薯粘稠,薄薄的打瓜皮在模子里摊不开。红薯外皮得削干净,再依照个人口味掺入芝麻、橘子皮、五香籽、白糖。打瓜皮形状随各人所喜,有大块长方形的,有剪成细小菱形的,也有长条形的。许多家庭都备有桐油炒过的绿豆大小的河沙,专门炒打瓜皮和红薯丝。许多孩子对红薯皮和打瓜皮不太关注,却爱抽一把粉丝到炭火上烤着吃。烤成白色泡沫状的粉丝,在几张小嘴里香喷喷地“嘎吱嘎吱”,如同悦耳的音乐。

田土流转后,山地种植多样化,红薯成为山坡绿地的宠儿之一。红薯品种经过多次改良,不仅个头大、味道甜,名字也好听:苹果薯、黄金薯、红心薯、紫薯……红薯制品被称为高级绿色营养食品,入厅堂宴席,上百姓餐桌,在崇尚绿色食品的今天备受青睐。小村办起红薯加工厂,制作红薯皮、打瓜皮、粉丝,远销全国各地,为当地老百姓小康生活锦上添花。

闲不住的村里老人,在房前屋后挖一小片土,插上几把红薯秧,秋后收获,家家堂屋或杂房里堆了红薯。圆滚滚胖乎乎的红薯,虽然穿着泥土外衣,却是憨态可掬。今天的乡村孩子依然对红薯情有独钟。一个小男孩在童话里写道:“小女孩光着脚在冰冷的雪地里走着,两只脚冻得像刚挖出土的红薯,青一块,紫一块。”这样生动传神的描写,也是乡间孩子独有的吧。

女人们也在太阳地里做红薯皮、打瓜皮,既为孩子们解馋,更为城里亲友、外乡务工的儿女,遥寄乡村岁月馈赠的心意。勤快的老太太做了打瓜皮,请青春活泼的孙女儿做形象代言人拍抖音,往儿孙们的微信群里转发,于是金黄灿亮的手工打瓜皮,价格飙升,供不应求。

季节渐深,大地安谧,煦暖的阳光如红薯粉丝般倾泻下来,为村庄镀上闪亮的金色。老屋大门敞开着,一束阳光穿窗而过,照亮了藏于地窖的红薯种。老屋前的柴火灶里,红脸膛的苹果薯卧在滚烫的灰烬中,飘散缕缕薯香。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