挞谷子

民谚有云：秋后十天满田黄。在希望的田野里，经过三伏天酷热的淬炼和洗礼，从嫩绿的秧苗，分蘖、抽穗、杨花，到颗粒饱满、沉甸甸、黄灿灿的稻谷成熟，极目四野，风吹谷浪，一派丰收景象。

生产队已提前作好了秋收的准备：新添了扫把撮箕，修补了遮阳架子。乡下人家，秋收在即，咂酒飘香，镰刀锋快。

清晨，朝霞满天，露滴如珠。收割的队伍三五成群，向稻田走去。背拌桶的走在最前面，扛遮阳的、提架子的紧随其后。挑谷子的被戏称为一架拌桶的“桶长”，也是可以最后出工而不被扣缺席的那个人。

女人们俯下玲珑的身躯，优雅地推开丰收的大门。镰刀弯如新月，镰尖向下，割下第一茬稻谷，秀眉轻扬，挂满开镰的喜悦。女人的手，精致而灵巧，两把稻谷合成一个谷把子，摞成一个保守的“人”字型，堆放在浅浅的谷茬上。放谷把子有一个小技巧，轻提稻根尾部，把谷穗粒儿向下搁放时顺势轻轻一裹，谷穗粒儿紧致地收拢不散开，既便于拿放也不抛撒浪费。镰刀闪过，谷茬倒下，大地袒露出丰满的胸怀，谷把子如雁阵排列，着势欲飞，蓝天辉映，美景如画。

女人开镰，男人响桶。拌桶下田，遮阳挂满，架子安放平稳。男人像怀抱婴儿一样抱着谷把子，虔诚地站立在拌桶前，谷把子轻轻搁在架子的横担杆上，像极了祷告的信徒，默默地向谷神致以敬意。谷把子缓慢地举过肩头，然后在架子上用力一磕，一声清脆的“嘭”，响桶了，谷粒儿如珍珠般撒落在拌桶里。这“嘭”的一声，是丰收的鼓点，敲在庄稼人的心坎上。老人孩子们奔走相告，响桶了，挞谷子了，秋收了。当辛勤的汗水与馈赠的丰厚拥抱在一起，昭示着人们亲近土地，敬畏自然。

老一辈说，挞谷子是武把式活路，一伸一缩很费力的。挞谷子讲究技巧，不可蛮力，着力点在谷把子的腰部，谷粒儿自然抖落，谷把子再举起来时，顺势抖两抖，把已经脱落的夹在穗稍里的谷粒儿抖落在半桶里。而每次再举起谷把子时要调换着力面，叫“翻把子”。挞谷子每两人一组，一左一右，翻把子也一正一反。有人不会反手翻把子，就要事先占据有利位置。翻把子是往边上翻，像是流水作业，为队友留下空位。每5个把子一个草，一般15-20个草一挑谷子。谷草斜倚在拌桶耳子边，5个把子满了要扎缚起来叫“拣草”，拣草，抽出十来根稻草，右手谷稍，左手草尾，在苗苗根部围拢，交叉用力，拽拉根部，一个稻草紧扎而稳当地立在田里，像哨兵一样守护着丰收的果实。数一数，够一挑谷子了。把谷子装进箩筐里叫“出桶”。早上第一挑谷子带着露水，很沉，箩筐不宜装满。出桶也有讲究的，半桶里不光是有谷子，还有稻草碎叶儿，叫“引草”。出桶的人将敞口的篾丝撮箕在桶底边沿一刮，引草就集中在一堆了，把粗糙大条的引草放在箩筐底层做铺垫，再把谷子垒个冒尖尖，这并不是偷奸耍滑，露水谷子水分重，谷子摇平了就只有半挑不好看，秋收的第一挑谷子要满尖满尖的，图个吉利。扁担闪悠悠，吱嘎吱嘎儿响，大路平坦，心情愉悦。

挞谷子，田块挨个来，叫“鸭子翻坵”。散开谷把子翻转挞叫“蚂蚁上树”。抱着把子费力地挞叫“吹火筒”，挞吹火筒除新手外是要被人鄙夷的。乡下人一生辛苦，十分珍惜粮食，谷把子挞了还要分开清理一遍，把隐藏的谷粒儿用手抹下来。割谷子要一窝一窝地割干净，若遗漏一根叫“漏镰”，漏镰是要尽量避免，一是浪费，二是男人们抱谷把子时遇到漏镰，有可能扯破草梗划伤手指。挞谷子时双手不宜举得过高，冒肩即可。举高了谷粒儿撒落在身后，日后秋雨绵延，撒落的谷粒儿发芽，长成青幽幽的秧苗儿，非常显眼，过路的人们便会指指点点，或者追问是哪一架桶，哪一组人做的活路，很不好意思的。

正沟的冬水田，多数时候是放不干水的，放不干水的田多数是烂田。烂田泥脚深，陷脚杆，深一脚浅一脚很不方便。这种情况下，就要有人把谷把子递过去。递把子，谷草尾部稍微偏斜向前，方便接把子，也能避免泥水弄脏衣服。还要人帮忙拉拌桶，而且每一挑谷子都要把拌桶拉倒田坎边上才出桶，这些额外的麻烦，都要自行解决。

秋收时节，在晒坝里晒谷子的人很辛苦。当第一挑谷子挑回晒坝，就要赶忙赶忙地荡开，用扒扒钩引草，晾露水。露水照干了用刨筛把粗引草筛过，堆放一边。谷子陆陆续续地挑回来，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把谷堆荡开、打引草、筛谷粒儿和扒拉均匀。在晒坝里的一般是中年妇女，有好心的男人在倒谷子时把箩筐顺势拖两步路，谷子一路散开，帮女人减轻荡谷子的辛苦。

日当中午，阳光正烈。晒坝里的谷子要打矸子，翻矸子，让谷子交替接受日光暴晒，沥尽水分。

晒谷子，最怕抢偏倒雨。偏倒雨说来就来，往往措手不及。晒谷子的人时刻关注着天色，凭经验，辨风向，判断偏倒雨会不会光顾咱家。每当风向有变。或是乌云堆积，就事先把晒坝四周的谷子往拢传。

谚语说：有雨四角亮，无雨顶上光。老天善变，风云莫测，当骄阳如火，刹那乌云压顶，狂风袭来。这时，不管你是在吃饭喝酒，吹牛聊天，还是怀中的婴儿正含着奶头，无需召唤，无需催促，都自然而然地放下手中一切，拖了扫把撮箕，扑爬连天地往晒坝跑。男女老少齐心协力，一阵忙碌，气喘吁吁，是汗大流。当一切忙完，天上飞过几颗雨点，风儿招手，云层飘散，太阳出来，酷热继续，十分无奈，这，就是抢偏倒雨。

抢偏倒雨，并非每次都那么空忙那么幸运。当你意识到暴雨即来，而且正在赶往晒坝，顷刻之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偌大的晒坝水流汇集，雨夹风势，风催雨速，谷粒儿随雨水流入沟渠坡坎，人们望雨兴叹，毫无办法，这，也是抢偏倒雨。

丰收之后，颗粒归仓。老祖宗说，8月初1是“交天会”，吃新米，煮干饭，敬天神。祈盼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交天会以后，新稻草才可以用来铺床，说是不得皮肤病。

丰收之后，雨天闲歇，男人们选出粗梗亮色的稻草，掐断被水浸过的根部，一小把一小把地绑扎收藏起来，以备来年春耕生产时扎秧苗用，叫“掐秧草”。

党的惠农政策让农民生活更优越，生产方式直观高效，小康之路越走越宽越走越亮，水泥公路通到村乡社组，也有部分通到农家院坝。机械化收割更加轻巧灵便，收割机开进田头，往年用人工花三五天才挞得完的谷子，收割机分分钟完成，谷草分离，干净利落，一片祥和。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