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吆黑鸭儿

发布时间:2022-02-22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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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庞岚月

□李 建

丰乐场的当场天,什么货物都有人卖,什么货物都有人买。大到畜耕农具,小到菜叶粗糠,又闹热又兴旺。

任家湾染坊门市的生意格外好,染坯布的,染麻布的,印花的,收货发货,忙得不亦乐乎。

从染坊门市望去,一溜烟儿的煤炭挑子。每年冬季,这半截街是煤炭市场。买煤炭的人走来荡去,总挑剔地说这煤炭有矸子,那煤炭有夹子,或是说硬性了面粒儿多了。卖煤炭的人则把好点儿的煤炭捏在手里,夸这煤炭起火快,熬头好,块头儿均匀。扒弄煤炭糊黑了的手,有意无意间揩一下被寒风撵出来的清鼻涕,不经意中给自己画个猫脸,顾不得这些,只管几厘几厘地讨价还价,不外是多熬几厘汗水钱。尽管双方讲来讲去,买卖都要成交。

那时,国营曾家沟煤矿生产的煤炭是凭票供应的,每户每月60斤。那煤炭供应证是张纸卡片,当农户买走60斤煤炭后,厂方就用圆珠笔在月份栏里划一个勾。不知哪位大爷最先破解奥妙,把那煤炭证儿卷起来,用圆珠笔勾过的一格放在开水里一烫,那个勾勾儿就消失了。所以,一张煤炭证被烫得皱巴皱巴地反复使用。

大部分城镇居民和食堂、食店、公干家属都要买炭烧。冬天是农闲,农民们可以不用请假,去曾家沟山上的副业煤厂里,挑回个百来斤连槽煤炭,选出块状的、大点儿的凑集起来,大把的煤炭面面,和了黄泥巴做成炭圆自己烧。选存起来的块煤就挑去丰乐场上卖,也就几分几厘钱一斤。当时丰乐场卖煤炭创纪录的,是盐井坡坎上一位张姓大哥,从曾家沟水码门厂里,用箩夹挑回来的单个重七十多斤的,卖价高达七分钱一斤的两块大煤炭。人们开玩笑说这两个煤炭要把火炉都烧垮,那是在夸煤炭好。

挑煤炭卖的人也是迫不得已,非常不容易。那时生活困难,去曾家沟挑煤炭,路远,体力活儿,大娘大嫂们心疼男人,无论怎样都要苕哇菜的煮碗干饭,下午还要送饭去草磐石河边等男人回来。

曾家沟的副业煤厂,水码门厂的炭亮色好起火快,滚子厂的炭较硬性,很熬火。白腊坪田坝儿厂的煤炭油性重,很好烧,有个雅号叫“滑滑炭”,只是山高路远,少有人去光顾。

曾家沟属华蓥山南麓,山上缺水少田,不适合大面积种植水稻。于是乎,煤厂里的挝匠们拖手们,那年头就懂得利用职务之便,把好煤炭留在矿下堆积起来,再联系乡下农户,以15斤大米换约500斤重的好煤炭,每百斤煤炭定价0.5元,大米国家牌价每斤0.138元,多退少补。农户人家勒紧裤腰带,吃糠咽菜,省下大米,托关系拿去换点儿好煤炭卖,赚几个劳力钱。也有一些体力好的汉子,先上山挑一转力子去老码头,约十五里路程,每百斤力资0.7至0.8元。也有极少数人用挑力子的钱,在老河沟食店里喝二两老白干,吃碗面条,常被人们开玩笑说这是“磨骨头养肠子”。

曾家沟山上往河边运煤炭的,还有当地生产队组织的驼牛队,牛蹄子上套了草鞋,牛颈上挂个铜铃,一步两叮咚。装满了煤炭的竹篓搭在牛背上。吆驼牛的人挑个50来斤的轻松担子,手里握着牛鞭,懒踏懒踏地跟在驼牛后面,踩着驼铃的节拍,迎朝阳,沐夕辉,一直在路上。

每到农闲季节,牵线子的人涌向曾家沟,这群人有个名儿,叫作“吆黑鸭儿”的,就像现在说的“打工”的一样,也是有名有份的正儿八经的职业。有少部分人是去挑力子的,一天可以跑三四转,挣个二三元钱,那笔收入是相当可观的。上山挑煤炭的人都有个基本规律,早起上山,在厂里一般是五个人合买一个煤拖,等煤炭拖出来,大家一起动手,选去那些不能烧的石夹子,大小好孬,搭配均匀,分成五份,再抽签定位,各自装框。一肩挑到老河沟,大多要在这里稍事休息,吃点儿东西,再走到大磨垭的黄葛树下歇歇气,力气好的就一肩挑到鹞子寨垭口。

鹞子寨是巴河下游门户,一座大山梁几乎就一块大石头,人工凿出的路梯一溜到底,一辈又一辈挑煤炭的人们,用光脚板麻草鞋把石梯子打磨得棱角全无,光洁圆润。鹞子寨名不虚传,形神兼之,悬崖上有个鹞子洞,黑乎乎的深不见底,盐老鼠儿一群又一群地飞进飞出。那洞里乱草枝藤上挂着些小孩衣帽布片之类的,说是鹞子偷来的。那鹞子抓小鸡是常有的事,我们叫它“麻鹞子”或“乓头鹞”,乓头鹞往下俯冲时,老母鸡发出尖利的警告声,小鸡仔慌慌张张地躲进老母鸡的翅膀底下,老母鸡脖子上毛发直竖,勇敢地护着小鸡仔儿,母爱的本性临危不惧。大人小孩们“得儿哦嗬,得儿哦嗬”齐声吆喝驱赶。据说有人用烟火熏那鹞子洞,烟子进去了,也不知从哪里溜走了。还有人备了绳索要进洞看个究竟,到了半中腰,只见绳索细如丝线,晃之欲断,吓得赶紧回撤。

鹞子寨脚下是下码头,往上二三里路就是上码头。上码头是文崇供销社经营的煤炭转运基地,也就是挑力子的人们过秤结账的地方,煤炭从这里用木船运往各地,煤炭来源主要是曾家沟的水码门厂。

下码头是曾家沟国营煤矿的煤炭转运基地,有一条轻便轨道,用电瓶车拉着组合煤车到鹞子寨,停靠在山头的缆车道口,缆车口到下码头河边坡陡路长,中间地段有个石墙围起来的煤库,煤车从缆车口半机械化把煤车翻转,煤炭碰碰撞撞滚落到煤库里。从煤库到河边是陡峭而光滑的、像两条大辫子一样的鸭脚板车滑道,拉鸭脚板车的青壮汉子,把竹篾编制的筐子放在煤库外的手动阀门出口,装了满筐煤炭,用体力和技巧掌控鸭脚板车,时不时地用竹筒里的水润湿滑道,鸭脚板车到了河边,卸了煤炭,由另一批工人把煤炭搬到拖驳船上。拉鸭脚板车的汉子顾不得休息,抖抖衣袖擦擦汗水,用肩膀扛起鸭脚板车架子和竹筐,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滑道上,非常辛苦。

挑担子有挑平肩和挑拗肩,大部分都挑平肩,换肩方便。长期挑担子的人,扁担在肩膀上挪来挪去,肩背上的肉磨得厚而隆起,人们开玩笑说那是个“汗包”,因为牛肩背那个搭枷担而隆起的驼峰叫汗包。挑拗肩的扁担较长,担子较重。扁担靠前方有个乳头钉,那是用来定打杵的,前面的筐绳偏短,要翘起,载货量要轻些儿。后面的筐绳要长,落地漏风即可,这样省力。挑拗肩的人一只手抓住扁担前方,另一只手拿根杵子从肩上拗起扁担后半段,慢悠慢悠的,哼呀哼呀的缓步而行。累了时,用杵子定住扁担,歇口气,换个肩,再慢悠慢悠地,哼呀哼呀地缓步而行。人们都说“扁担无毛,当穿皮袍”。尽管天寒地冻打霜下雪,扁担上肩,几分钟就热得满头大汗。

挑担子的人,最爱惜自己的扁担,随时都拿在手里或坐在屁股底下。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女人是不可以跨扁担的,女人跨过的扁担上了男人的肩膀,说什么要长“骚胯疮”,这些没有科学依据的无稽之谈,不用信他。但是为了尊重别人,出于礼貌,也应该注意这些细节。

当年,曾家沟有个吆黑鸭儿的,是个停课在家没毕业的大学生,三汇镇人。浓眉大眼,体格魁梧,络腮胡子,露出的腿毛张扬着让人羡慕的雄性魅力,他长期挑拗肩,一般百四五十斤的担子,现在想不起他的名字了。熊家店子路边,有一个摆凉水摊的叫张跛儿的三汇镇人。还有个卖打药的叫罗癞子的江湖游医,这也是当年从曾家沟到炭码头少有的风景。

那些副业小煤厂的工人都很辛苦,用粗麻布缝的背心短裤,在污水里染得乌黑乌黑的。宽松的粗麻布短裤在肚皮上一叠,用个篾签别着,这就是“窑裤儿”。条件好的小煤厂用竹块夹几节电池照个小灯泡,矿井铺设了钢轨路,用竹筐装满煤炭,放在四轮拖架上趴着腰拖出来。条件差的小煤窑,头上用个拳头大的土陶壶儿灌了桐油,壶嘴儿点燃用棉纱做的捻子,用竹块夹牢油壶耳子别包头布上,灯光昏暗,桐油烟味直呛鼻孔,他们肩上挂着拖篮绳子,趴在泥泞的坑道里一步一步地把煤炭拖出来,其辛苦艰难可想而知。

吆黑鸭儿的队伍蔚为壮观,少说也有千把几百人,一小部分从板板桥分流到三汇方向,大半是丰乐、涌兴这边的。冬晨,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把个扁担拗起箩夹,双手对插在袖筒里,不用问,那是吆黑鸭儿的。曾家沟那条路上,很少有女人挑煤炭,却有为数不少的五十几岁、六十几岁的老男人。在乡下,五六十岁的男人是生命的黄金期,他们经验丰富,体力旺盛,怀有“栽花不栽刺”的好善美德,常常在路上帮一帮他们眼中的“嫩条条娃儿”。可能你没有挑过担子,你感觉不到人在挑累了的时候,有人帮你拿掉一斤两斤,那是要轻松许多。每当到了鹞子寨垭口,这里歇气时间较长,大爷们就卷起一根叶子烟,裤腰带上摘下火镰袋子,取出火石、镰刀、纸媒子,左手握紧开了新口的、有锋边的半搭火石,把燃了火痕的纸媒子头靠紧火石,右手持镰刀,噼啪噼啪地劈砍几下,那镰刀劈砍火石产生的火花落在纸媒子上,再吹吹,一缕青烟冒起,燃了叶子烟,顿时忘了疲劳,很悠闲地、很过瘾地吧嗒吧嗒抽起来。这叶子烟在乡下可是个香饽饽,有个雅号叫“泥鳅黄”,说是“泥鳅黄、两头尖,支人待客它在先”。乡下男人几乎都抽叶子烟,不论是招待客人、匠人,还是劳动解乏、打堆儿聊天,都离不开叶子烟。“吸烟有害健康”是后来的事,不过就我个人喜好而言,还是不抽烟的好。

到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基本结束了“吆黑鸭儿”时代,体制改革,政策放宽,那好煤炭大车大车地运进了丰乐场,虽然价格见天疯涨,但毕竟方便许多,不用肩挑背磨,不用再去走曾家沟那条山路了。

来源:达州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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