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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汉摆龙门阵

发布时间:2021-10-11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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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庞岚月

朱全森,年已耄耋,几经沉浮,淡看风云。性情豪爽,心直口快,人称“犟拐拐”。从事30余年达州地方志的编撰,著有《那年那月》《烟云苍茫》《为生命留言》。

“达州多少事,都记脑海中”,白云苍狗,世事如棋,居诸迭运照凡尘,莫让往事随人去,所以,今日“倚老卖老”,听我朱老汉为诸君摆摆达州往昔那些事。


知识海洋浩瀚无涯

去伪成真方为正道


尊敬的读者,朱老汉先向你们敬礼,敬请宽容,允许我摆段旧龙门阵。我知道旧话重说是“翻老皇历”,不但耗费《达州晚报》珍贵的版面,还浪费读者宝贵的时间。

但是,思之再三,这段旧话如果不提,让有些“老皇历”长此散发下去,不仅混淆是非,贻害后世,我这个知情者也成为“以讹传讹”的罪人。这不是朱老汉人老癫狂,危言耸听,从古至今“三人成虎”的事还少吗?

我先从事情的源头说起。

小时候,经常听老年人摆八大王张献忠剿四川和湖广填川的龙门阵。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什么《张献忠屠蜀考辩》《丛论》流行于世,我读不懂,没去关心。1984年新华书店发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印行的《明末农民战争史》极其畅销,我没买着,去向他人借来一看,在尔时农民运动是推动中国历史前进的动力思想导向下,把这本书奉为经典。1985年,我不知天高地厚冒充斯文,参考《明末农民战争史》及有关文献,写了篇3000多字的《关于八大王(张献忠)剿灭四川与湖广填川种种》文稿。其中虽无吹捧张献忠的内容,但引用了《明末农民战争史》314页中说:“许多史籍故意含糊其词,把张献忠杀人的情况和数字夸大到竟高达六亿九千九百余万。明朝后期全国人口仅六千多万,毛奇龄撒下弥天大谎,编造张献忠在四川一省(实际上大西政权在当时所控制的只是成都附近州县)杀的人数,竟超过全国人口十倍,这种无耻的梦呓,居然被清朝统治者主持修撰的《钦订明史》所沿袭。《钦定明史》中《张献忠传》里竟赫然大书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这类狺狺狂吠。适足以暴露封建统治者对起义农民的仇视心理而已,毫无史料价值可言”。

1999年春,达川地区广播电视报社、《达川地区志》(即其后的《达州市志》)总编室与达县城市信用合作社联办一个“故乡史话”栏目,稿源充足,读者认可。1999年5月6日,地区志办收到一位读者送来的一份约两千字,标题为《传闻也要符合历史事实》的打印文稿,指责《达川地区广播电视报》1999年第16期总第33期所载宣汉县杨先生写的那篇《“宣汉古老虎”①的故事》,“不但有诬蔑张献忠的军队是乱军之嫌,还大有歪曲历史之嫌。须知《明史》是御诏所修,属于官修史……不可信。张献忠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是造谣。民间有不少的‘流传’‘传说’‘龙门阵’……属于封建统治者及其御用文人、旧史家编造的……张献忠剿四川、湖广填川就是最典型的一例……三句谎言成事实……新中国成立已经半个世纪了,史学界对此有很多论著,大至中国通史、教科书,小至新编历史故事,对一些封建王朝歪曲了的历史,重新写了一遍,把颠倒了的历史颠倒了过来。但肃流毒的工作还要继续下去。编纂地方志不能按照旧史一概照搬,民间传说不可照抄照转,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要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去伪存真,去粗取精,为我所用,切不可以讹传讹。”

这位读者的观点何等鲜明,言辞何等铿锵,论辩何等精辟!他还说张献忠杀川人“六万万有奇”是一群“无耻之尤”的御用史家像疯狗一样“狺狺狂吠”撒下的弥天大谎,不只是《明末农民战争史》这样说,甚至《中国通史》、教科书都这样认定,可见这是中国史学界大事中的大事,问题多么严重!

这件事虽经协调处理,不算事故但给我留下了不愉快的记忆。

1999年至今,我写写划划的草稿、底稿、废稿共有两大筐,都作废纸处理了,唯独这位读者这份文稿我违纪私存。对“六万万有奇”这5字惴惴于怀。20年来,我不断收集有关资料,2019年春,麻起胆子摆张献忠剿四川和湖广填川这则龙门阵,根据郑光路先生所著的《张献忠剿四川真相》对“六万万有奇”的本义作了说明。

郑光路先生以数年时间,潜心阅读有关史籍,并在四川各地考察,广征博采正史、野史、稗史、文集、笔记、奏议、方志、揭帖、碑铭共百余件,写了部52万多字的《张献忠剿四川真相》,由四川出版集团、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其中花了几千字对屠杀“六万万”“七亿人”这两个数字作了考证。郑先生说:古代算学与当今算学有差距,计数不尽法则相同。中国古汉语中用“合文”计数,有含混,不统一的最大毛病,从万至亿的数在明朝以前就有四种不同的计数法:“以十万为亿,以百万为亿,以千万为亿,以万万为亿”。合文计数的含混有如“万万不可”“何止万千”,后一个“万”“千”是古汉语的衍文,多余的字。“六万万”其实就是六十万。我对这个计数法仍有狐疑。

最近,我摆军阀混战的龙门阵,有天晚上,翻阅四川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12月出版的《四川简史》,其前言第4页第三段之中有这样一段话:(四川)这一地区创造了具有独特风格的巴蜀文化,……中原计数以万万为亿,而巴蜀则以十万为亿。我转身立即查《说文解字》中的“亿”,无数目这个义项。又翻《康熙字典》载,“亿:数名,十万曰亿。一说亿数不定……算法亿之数有大小二法:小数以十为等②,十万为亿,十亿为兆也;大数以万为等,万至万是万万为亿也”。我又查《古今汉语实用词典》“亿,一万万。古时指十万”。

《三字经》里说:“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万是最大级次,十万为亿,称“万万”。古人之所以用“十”为基本,是因为人的手指有十根,计数屈手指,第四根指头为“万”,十进位为“亿”。古“亿”为万万,即十万,合文计数叫“万万”。

这时,我连喊三声“天啦!天啦!天啦!”知识海洋,浩瀚无涯;书没读通,血口喷人!

更值得认真考究的是这位读者说《明史》是官修的“不可信”。试问,现存的二十四史和《清史稿》哪部是私家著作?官修钦订的国史之中也有避讳或考证不周问题,但不可武断地下结论“不可信”,要世人都去“信”《明末农民战争史》。

现在我们来验证编修《明史》的几位总裁、总纂官的身份:

王鸿绪(1645-1723),上海人,清康熙初年进士,曾任工部、户部尚书(当然懂算术),著《明史》底本。

万斯同(1638—1702),浙江鄞县人,康熙十七年被荐博学鸿词,力辞不受。次年赴京以布衣参与修撰《明史》,不署衔,不受俸,前后19年成《明史稿》。他熟悉汉以下制度沿革和明代史事,坚持撰写史书必须“事信而言文”,著有《历代史表》《历代宰辅汇考》等。

《明史》总裁张廷玉(1672—1755),安徽桐城人,进士,官至保和殿大学士,为官50年,著有《传经堂集》。

《明史》第二任总裁朱轼,太子太保,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明史》第三任总裁蒋廷锡,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兼理户部尚书事务。

《明史》首席总纂官孙佳淦(1683—1753),进士,累官至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著有《诗经标注》。

这些总裁、总纂官多是进士、大学士,甚至大傅,都在著书立说或教育龙子龙孙,有的还任户部尚书,掌管国家财政,综核国家金银、食货和户口,他们为何不懂算学,犯“低级错误”。

我粗略数了一下,官修《明史》计有监理、总裁、纂修、提调、缮写、校对、监造等共145人,都有学位,并无文盲,对“六万万有奇”这个数字为什么无人质疑和指正,都犯算学“低级错误”。

张献忠据川“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之说出于明末清初文化人毛奇龄所撰的《后鉴录》,《明史》采用了这个数字。请读者留意:毛奇龄,浙江萧山人,史学家;著作很多,有几十种著作收入《四库全书》,他是明末清初战乱的经历者见证者,不会“狺狺狂吠”。

请不要小看这件事,前几天,我去参加一位族人的婚宴,闲谈时,有位比我年轻的长辈,也许读过《明末农民战争史》绘影绘声摆张献忠作战英勇和在彭县江口沉宝的故事。其看法与这位读者的观点基本一致。说明《明末农民战争史》的不良影响还在达州蔓延。

“捡张处方笺当圣旨”,无原则恭维、吹捧张献忠是农民英雄、真命天子何止少数认知片面的普通人,有位“新史家”陈永权先生耗13年心血,编著一套2000多页、200多万字的《白话二十五史精编(修订本)》,1994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新华书店首都发行所发行。该“精编本”下卷453-457页《张献忠传》末尾无中生有缀一段《明末农民战争史》中“共杀川人六万万有奇……”这段话,说《明史》“不能取信于后世,适足以显示出旧史家对农民起义所抱的偏见而已!”

尊敬的读者,这套不加深究的大型历史著述散发全国,否定《明史》是小事还是大事!是谁在以讹传讹?是谁在“狺狺狂吠”?轻则说这是认知局限,重则说是别有用心,亵渎历史贻误后世的德行问题。

注:

①古老虎:达州人把明代遗民“土著户”叫“古老户”“古老虎”。

②等:级次、等于。


来源:达州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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