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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晓澜
挑战，是一个极富魅力的字眼。它是向未知领域神奇魅力的向往与进发。它是对旧有自我的否定和超越。它是对固有僵化模式的反叛和突围。挑战是历险，是创造，是对未知的开拓。它戴着既有模式的镣铐，却不满足于已知的平淡。由此，推动我们通过各种途径的探索逐步向真理靠近，从而获得心灵与表达上的更多的自由。
写作与欣赏，其实都在经历着反叛固有习惯所形成的模式的挑战。挑战外界或挑战自我，无疑都是创造的代名词。从某种意义上说，挑战就是创造的孪生姐妹。没有挑战，就没有个人自我的超越，就没有文学各种流派的争奇斗妍，文学也就会失去活力。写作或码字与创作的区别，在于后者具有不甘于平庸、志在以自己的言说方式、发出自己独特声音的挑战姿态。
史健秋的长篇小说《蝴蝶梦魇》无疑就是具有挑战姿态的小说。
首先，读者无法归类。它以优美的语言，以唯美的画面，以一个昆虫学家秦光的“白日梦”及奇遇为线索，悬疑丛生、层层剥笋，最终呈现一个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它跨越三百年时空，其古老的爱情故事与为爱而生、为爱而痴迷的秦光，产生了时空交错的情感之碰撞。无论时光怎么流逝：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人类对爱的价值观都是一脉相承、亘古不变的。爱，是人类存在延续的惟一理由。无论是悲悯人类的大爱，或是个人情感的一己之爱，都是延续社会发展和稳固家庭的纽带。很难设想，这个世界如果缺少爱的照耀与福泽，那该是何等的凄凉与荒芜啊。小说的奇妙，在于它借用了“时空隧道”这个科学名词，成为小说跨越时空、古今人物情感交流、对话立足的基点(无此基点，小说就会失真而不能自圆其说)，从而迸发出历史与现实观照下的审美冲击力。它具有科幻的性质，但它却不是对未来的推演与展望，故它不是科幻小说。它具有玄幻的性质，但它却不是对神秘世界无边无际的幻想，更不是对想像毫无意义的过度放纵，也就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故它不是玄幻小说。它不荒诞，故不是超现实的荒诞派小说；它不神神叨叨，故不是神话志怪小说；它也不全是实打实的摹写现实，故不是现实主义小说。它是诸多小说流派要素的杂糅运用。故，它是挑战我们传统阅读习惯的小说。如果我们非要按图索骥强行分类，无疑如买椟还珠般可笑。因为，文学的创造，它可以虚拟，可以幻想，可以荒诞不经，可以无中生有，只要能表达作者的情思与心愿、感悟与体验，折射并道出人类爱与希望的可贵情感，其实怎么都行，惟真诚就好。真诚产生真情，文学无不以真情来架构起心与心相通的桥梁。
其次，它的作者在向当下小说的叙述节奏挑战。它并不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而是铺陈缓慢、匀速推进。它的开篇简直就是一个冒险，用了两个章节：“梦”“魇”，来过细地描写秦光一见钟情的坠入情网。这一见钟情无疑是纯然的爱美，无疑是人的天性展露，而不带有任何社会的属性。它开篇故事情节展开的缓慢，着实考验和挑战着我们的阅读耐心。但它却以优美的画面、奇诡的想像、秦光复杂细腻的心理矛盾，紧紧抓住我们的心。它在为以后的章节埋下伏笔：现代人情感迷失的困惑、复杂、无依，为此后那个神话般的三百年前的凄美爱情故事与秦光的相互参照、相互作用、产生碰撞和矛盾纠葛，构建起一个无形的审美强力场。从第三章开始，我们看到故事环环相扣、富有张力、一波三折地奔向故事的终点。它运行的节奏随语言节奏长短相间的变化，而变得跌宕多姿而引人入胜。文学对生活的钻探，不是从复杂走向简单，而是由简单进入复杂。但在叙事上，它应背道而驰：由复杂回归到简洁。简洁是天才的姊妹。简洁不等于是简单。它是对复杂事物高度的概括与把握，反映在叙事上，那就是让行进的节奏起伏有致、快慢相间，决不拖泥带水、决不横生枝蔓。虽然它后续的章节，进入了良性运行的状态，一种属于作者自然自在的状态，但它整个文本还可以简洁一些，打磨得再精细一些。尽管它前两个章节做到了从容，但并没做到简洁。故，我说它是一次叙事的冒险，离完美尚有一定的距离。
第三，它弱化当下背景，深入人物的内心，志在于历史与现实、神性与现实的观照，从而，让我们的心灵产生震撼。这是一种与时代保持适度距离的挑战。太阳神岛(一个天堂般的地方)，一个尚没受外界同化的世外桃源，因人与万物的和谐相处，才会有巫师借助蝴蝶神力，让王子化蝶穿过“时空隧道”救回爱人的神举。那个三百年前神话般凄美的爱情故事，让我们不禁肃然起敬、顶礼膜拜、心灵震撼。它灌注着神性的神秘与力量：既让爱情穿越时空救回爱人而复活，也让爱情因借助了神力必付出相应的代价而殉情获得永生。这古老爱情之可歌可泣，可说是惊天地泣鬼神。我们在相互依存的关系中，看到了世界天地万物相互和谐的合法性、必要性。这是一个警示，形象化而非空洞说教的警示：现代人太滥用快乐的权利了，对自然的剥夺那么肆无忌惮，几千年来敬天敬地敬神明的思想也被彻底摧毁。人变得毫无顾忌，不再提天地大道，也不再敬畏鬼神，更没有精神上的信仰，从而让灵魂无所依归。没有敬畏，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爱，也不会有害怕，没有害怕，也就失去了人心的自我约束力。中国的传统文化，是讲人要有敬畏之心的，要敬天、敬地、敬畏大人、敬畏神灵，一旦把敬畏的层面抽掉，人和动物还有区别吗？现代人貌似强大，其实恰恰是最脆弱和最可怜的。人类的生存环境和生存境遇，正因物质文明的高度发达而变得破败不堪。这一悖论的主要表征在于人心的迷茫无力而让前行的道路困难重重。难道我们不应该面向自然、天地、神灵反思，在这最好的时代，我们的精神到底还缺失什么，从而去寻找精神的家园吗？
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有利于心理活动的展开，也有利于主人公内心的自省，但它忽视了对秦光这一人物来龙去脉(他的成长经历应有所交待)的写照，使这一人物难以血肉丰满。这是殊为可惜的。简单而言，作为一个志在研究昆虫、献身科学的年轻学者来说，他没理由仅陷于情网而难以自拔，特别是经历了那场神话般爱情故事洗礼的他，仍陷于困顿而终至于要交付时间来顺其自然地疗伤，小说的结局，在我看来并不十分圆满，也影响了小说内涵应有的震撼力迸发。科学家可以有七情六欲，但爱情并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他们会在事业上不断进取与超越，让一己之爱汇聚在人类的大爱之中，从而让生命之火焰燃烧得更灿烂多姿，所以他们才更值得尊敬。我不是有意要拔高人物，按秦光人物性格发展逻辑，他完全可以在得到灵魂洗礼之后，在故事的结局提笔写下《蝴蝶梦魇》。这样的妙处有三：一可纪念那段爱的心灵搏击；二可以自己的亲历亲为给他人提供可资借鉴的生命体验；三可成为升华自我、寻找走出精神迷失的尝试，从而，使小说前后呼应，也使他的形象得以提升。因为让主人公秦光来叙写这部小说，更显出其真实性和文本结构的圆满。当然，这只是我的补白，权作一种马后炮式的参考意见罢了。
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它所进行的挑战，无疑最终指向读者，与读者展开智力的较量，就是把貌似不可能的变为可能——通过强有力的想像、文本精心的营构和强大的逻辑推动力，共同组成有生命力的文字矩阵，以达到自圆其说、从而征服读者的目的。但同时绝不可以忽视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与挖掘。人，都在一个孤独的位置上期待着别人的理解和眷顾。文学最基本的功能就是以文字的魅力温暖人心、抚摸人心、打通人心。文学最让它兴奋的是人性中最复杂的那一部分、存在中最神秘的因素。故，唯有塑造出血肉丰满的人物，才能使小说奔向最后的终点时得到完美的谢幕。
真正有生命力的写作，是带着人间体温、反映世道人心、接通天地之气、接收神性指引，以寻找生命意义的写作。这样的写作充满希望和爱，因为它们是构成人们幸福感的重要因素。冰心说：“有了爱，就有了一切。”换言之，没有爱，便没有真正的生活，便不会产生真正美好的文学，也就谈不上是真正有生命力的写作。
是的，有了爱和真诚，我们有什么挑战不可以迎接，又有什么奇迹不可以创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