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艺
庚子年腊月三十。日落,黄昏。
我擓着纸篮去坟地请父亲他们回家过年。路上学着当年父亲的样,寻了根小木棍拿着。
纸灰摇曳翩西,带着一路星火,仿佛过去的一段时光。
老太爷,起来拾钱吧!
祖父,起来拾钱吧。
我挨个在坟头默念着。
临到父亲的坟头,突然就说不出话了,鼻子一个劲儿酸楚。我用手中的木棍拨弄着一团冥币,火的光在空气里热烈跳跃,直直窜到了眉心处,燃起旧时记忆里的事。片刻,我拿起酒瓶,拧开盖,把酒洒在了父亲脚下,大地瞬间飘着香。又燃了一支香烟在火影里,烟丝的呛味混合着麦苗的气息直抵鼻尖。我知道,父亲他并没有烟瘾。
久久,出麦田往回走,松软的土地绊着我的脚,父亲像是还有话没对我讲出口,坟头早开的油菜花茎可劲儿在风里摇动,似幻化的先逝者的言语。
夜,去二叔家吃饭,前前后后一大家族男女老幼聚集在他的大院子里,热热闹闹,欢声笑语。村头巷尾的烟花爆竹声不断袭来,孩子们兴高采烈的欢呼着,像是我们小时候的童年。
二叔二婶爱热闹,父亲走后,年年过春节堂弟都叫大家来这边聚一聚。彼此之间说说话,增进一个大家族的感情。
老屋就靠着二叔的房子,低矮的瓦房,整齐的四合院。星光下显得格外庄严,肃静,仍带着过去的影子。我走近,站在大门口看天,那一刻,看到的还是二十年前的星星。
听说,每颗星星的下面,都是一个灵魂升起的地方,我知道,今夜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父亲的眼睛。母亲说,父亲此刻一定在天幕的一隅望着世间的我。
我在老院子里寻找年味,东房墙角上还挂着九几年过春节用来蒸馒头的竹甑子,它形态完好,有角有棱的紧贴在老墙壁上。岁月流逝里,竹甑子风化严重,已经不能用手碰了。犹如过去的日子,只保留着一个完好的影儿。
那些个年,年年除夕夜大雪纷飞,父亲就把上锅热好的饭菜往案板上一扣,然后再挨个儿喊我们兄弟起床。母亲忙着在堂屋、灶膛口、院子里烧纸钱,忙着给众神磕头,保佑一年平安。
烛火的光摇摇摆摆,映得堂屋中堂上各神位满面红光,神秘喜气……
有一年秋,父亲在外打工受了伤,连续躺床几个月,家里的日子青黄不接,很是拮据。那个除夕夜,人家欢天喜地,父亲和母亲看着这个家只一味风抹眼泪,我们兄弟都长大了,也跟着难受。母亲初一五更天就起床做了几个菜,然后把刀头供奉在香炉前,给众神挨个儿上香,叩头,嘴里一遍遍念叨着。母亲一丝不苟的虔诚精神在那个别样的年里给我印象深刻,她长期生活在清贫的日子下,以至于不知不觉炼就一种不屈不挠、百折不屈的倔强劲儿,母亲的眼睛里透着的是希望的光,给了我们兄弟莫大的鼓舞,以后数年,无论我们做什么事,都很争气。
那一夜的年夜饭,大家吃得似乎不怎么有胃口,更多的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盘算、布局、研究。窗外的烟花爆竹声进入耳膜,也像是一声声不舒服的雷点……
我被这记忆里的一段年惊得上下打了个寒颤,思绪重又回到了现实里,那边,二叔他们喊我几遍了。
离开老屋,一大家族的人热热闹闹在二叔家吃到深夜,话谈到肺腑,方归。
归来,烟花四起,爆竹连响,在这弥漫着春初温暖的气氛下,大地又迎来了一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