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日

更新：2021-02-19 10:5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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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冷苏红

阳光突然就明媚了人的眼。

鳞次栉比的楼房，一片儿亮得晃悠悠，一片儿还躲在别家楼房身后阴沉着脸。昨日还是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雨，今儿一早，东方就有了太阳的影儿，照得半边天有了喜色。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是哪家铺子开张？绷不住往窗外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街道比往日多了些拥堵。

那几日有疑似病例，隔壁楼被封、街道被封，那楼前驻扎着几顶帐篷，戴红袖章的人尽管用白口罩蒙着脸，仍然可见表情严肃。夜归时见到辆120的车，心中忐忑不安，焦急地摸摸脸，幸好，口罩还在。连深呼吸都怕吸进病毒，只敢浅浅呼吸，口罩里是憋闷的水汽。

幸而警报解除。原来四通八达的小区出口仍然只留一处，出门特绕。然而这样好的阳光，有风轻轻柔柔从玻窗缝隙里钻进来，撩拨着我的心。再瞅瞅楼下人，口罩蒙了半边脸，他们的眼眸却格外靓丽，连发丝都闪着亮光。胆子肥起来，武装好，出门去。小区的出口，广播日复一日重复着注意事项，测体温、登记，我往郊外走。

大道平阔，四野温润，阳光倾泻在我身上，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肆意享受着久违的暖阳。碧空如洗，白云纯净。甩开膀子疾走，阳光下，我的身影一颠一荡，欢快如少年。一株樱桃树开满洁白的花儿，舒展着筋骨，和阳光亲热地打招呼。一只斑鸠在枝上跳跃，震得树枝哗哗作响。

野地里，清明艾毛茸茸的叶片上挂着水珠，泛着炫目的光芒。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脚不由自主踩进去，手在绿油油的叶片上抚摸，顺着茎掐掰。嫩乎乎的叶片上带了晒热的风，在我手心里摇晃。眼前似乎就有了热气腾腾的清明艾粑，嘴里似乎就有黏黏乎乎软软糯糯的清香滋味，津液就打着旋儿从舌根翻卷至口腔。母亲每年都做许多清明艾粑，有甜的，有包腊肉馅的，翠绿翠绿的。我急冻在冰箱里，随吃随取。《诗经·采葛》里说：“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其中的艾，可能是端午艾蒿，但也可能是清明艾，做好这样的吃食送给心上人，岂不更解相思？

母亲做的清明艾粑能解我口馋。刚出笼的艾粑冒着热气，用竹签子、筷子插着吃，糯软、香甜，滋味独特。冷却的糖艾粑可以煎着吃。把粑切薄片，锅里抹点油，将瘦身版粑一片片贴在锅里。油滋滋作响，热气腾出，把粑翻转一番，煎成略略的金黄色。不一会儿，薄薄的粑上浸润了若有或无的油，香气顺着蒸汽散在空中，往人脸面上敷。顾不得烫，拈一片来吃，香脆中带着绵软，唇齿间皆是清明艾的香气。把手里的艾草放在鼻间细嗅，果然，清香扑鼻，还带了阳光的味道。

春阳才是它们的知音啊。我看到一朵开花的清明艾，亭亭玉立，花蕊嫩黄。它的每片叶子都奋力弹开，带得整株草都在飞扬。从茎到叶到花，全都仰头往天空飞奔，撒了欢迎接阳光。脚下的地，都热了三分，热气钻进鞋里，不经意间，脚趾缝里都洇了热气。

野地里也有开花的响铃草，间或在清明艾间，在阳光下摇头晃脑。白色的花，小小的一串串三角形的果实。记得把果实连带的茎撕裂，但不撕断，摇动草，可以发出微响，所以，我们叫它响铃草。据说响铃草学名是荠菜，荠菜可以包饺子、凉拌。清明艾是草，荠菜冠以“菜”，身价上涨，被许多人爱戴。幼时读张洁《挖荠菜》，对荠菜就有一种向往。经过反复比对，最终认定村人叫的响铃草就是荠菜。当然，用于餐桌上的荠菜最好是开花之前，嫩嫩的、绿绿的，采来焯水凉拌，淋上藤椒油，别有一番滋味。

总之，经过春阳的洗礼，连草都有了市场。譬如折儿根，躲在响铃草间，酡红的叶刚冒头，却贪婪地吸收着阳光。它们的根，悄无声息在地下滋长。这样的折儿根，带了太阳的气息，有田野泥土的香气。市场有卖大棚生产的折儿根，白白胖胖，叶尖上点点嫩芽，卖相极好，吃来却不是心心念念的味道。少了春阳、泥土的滋润，折儿根就不再是折儿根了。就好比车间批量生产的工艺品，外表光鲜亮泽，毫无瑕疵，却少了手艺人的匠心。是的，整齐扎捆、化了妆的大棚折儿根，缺少的就是心。野地里生长的折儿根，香中有甜味儿，那是太阳的香气、田野的香气。它们在春阳下舒展筋骨，自由自在生长，有蚂蚁陪伴，有春风吹拂，有牛鸭鸣叫。它们的呼吸中有喜悦，那种喜悦带了骄傲和野性。阳光给了野生折儿根挑战市场的信心，它们的身价，比那些化妆成千娇百媚的网红脸高出许多。

地里有人在扯白萝卜。萝卜叶碧绿颀长，萝卜又白又胖。我赞一句：“好大的萝卜！”扯萝卜的大妈笑脸相迎：“扯几个萝卜回去吧。”阳光下的萝卜带了点了泥，很俏皮。想要，又有点矜持。我问：“不拿去卖？”大妈麻利削去萝卜缨子，说：“不卖不卖，没那功夫。受疫情影响，儿女都回不来，吃不了，你拿些去。”我乐不可支跑进地里，从包里掏出油纸袋装萝卜。我为自己带有装备而庆幸，也为今日阳光而雀跃。说完“谢谢”，我拎着一袋萝卜往家里走。

阳光追着我，让我有了涔涔汗意。路边有一树红梅仍然灿烂，粉红的花，热闹而欢实。热烈的春日终于来了。想起单位里通知去打新冠疫苗，我想，那些躲在雾霾里的魑魅魍魉，终会败在阳光下。（朱晓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