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店与添子店

更新：2021-02-04 10:5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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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庞岚月

说到开江甘棠，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天子店那个神奇传说。

据传，很早以前，紧靠甘棠街道的土地垭口，有一个头戴黑斗笠的妇女，腆着个大肚子，经常扛着根系着黑裤子的竹竿，吆着一大群麻鸭，到街背后的五面坡放养。早出晚归从不间断，即使是刮风下雨的暴虐天气。这天，住在紫金城的大清皇帝，梦见四川新宁县（今开江）有一个肩扛黑旗头戴黑盔的女人，身怀真龙天子，孩子出生后长大要领兵夺取大清江山。想起多年前的“三藩叛乱”，年羹尧谋反，皇帝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敢怠慢，决定亲自出巡。皇帝一番乔装打扮，带着数十个卫士来到新宁，在甘棠住了一夜，第二天来到土地垭口，果见一腆着大肚子的妇女，头戴黑斗笠，手里晃着一根系着黑裤子的竹竿，吆着一大群麻鸭，摇晃着笨重的身子蹒跚而行。皇帝心里一紧，手臂一挥，卫士们立刻向女人围了过去。女人显然意识到了危险，她把斗笠一摔，竹竿一扔，晃动着身子就跑。然而，她笨重的身子怎能跑得过卫士矫健的双腿。就在她跑到一个斜坡累得气喘吁吁之际，一个卫士冲到她面前，手起剑落，女人的肚子就像被切开的瓜，一个硕大的婴儿滚落而出。那婴儿也神奇，刚一落地，不哭不叫却连蹦带跳地直往水田里跑，他灵巧地翻动着双腿，踩得泥浆翻飞，水花四溅，几个卫士追了几个水田才将他杀死。谁知，就在婴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时，土地垭口、五面山的水竹，就像那齐鸣的火炮，噼里啪啦中一根根爆裂，无数的纸人纸马，雪片一样从竹节里飞出，直看得皇帝心惊胆寒。原来竹节里躲藏的正是将来随小孩领兵反清的将士，小孩一死，它们失去了依靠。后来，人们就把皇帝住过的店铺称为来龙店，把甘棠所在的街道称作天子店。

事实上，遍查典籍，甘棠并无天子店之称谓。这个自明代即设邮驿，辐射长岭、拔庙等多个场镇，享有“西有（成都）天回场，东有（开江）添子店”美誉的商贾重镇，500多年来，历经沧桑，称谓一改再改，倒是添子店赫然在列。

添子店与天子店虽一字之差，个中滋味却截然有别。添子店记录的是一段沉甸甸的历史，再现的是一个普通知县的担当，对人丁兴旺的渴求。

雍正十一年，即公元1733年秋天，河南拓城举人窦容邃，在京城接受完雍正皇帝的训诫后，即带着家眷，一路颠簸，往千里之外的川东新宁县进发。对于这次任命，他有几分不悦。从交通便利的中原腹地，来到穷乡僻壤的川东，无异于发配。然而，想起十年寒窗苦读，和“达则兼济天下”的壮志，心里的不悦很快化为乌有，至少，拥有了施展才华的舞台，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扎扎实实为百姓办一些实事。

窦容邃风尘仆仆赶到新宁。他没想到，秀美的新宁，竟如世外桃源，那无边无垠的宝塔坝子，古色古香的金山寺，蜿蜒起伏的金马山……恍惚间，他又回到了河南老家拓城，看到了随风翻滚的稻浪，嗅到了无边无际的花香。他暗暗发誓，一定不能愧对新宁这片沃土。

至此，这个自幼饱读诗书喜爱古诗词的读书人，这个志存高远心系百姓的知县，开始了长达8年的新宁知县生涯。

窦容邃是知县，骨子里更是一个文人，他钟情于新宁的山水，钟情于新宁的一草一木。他常在工作的间歇，骑一匹马，带几个随从，爬峨城山、钻云雾洞、登双牛山、游黑天池……那秀美的田园风光，传奇的人文景观，纯朴的田夫野老，让他留恋忘返，诗性大发。

他登上雄风浩荡的峨城，挥毫写道：

□林佐成

崛屼冠三川，烟岚出万壑。

舞阳兵驻处，魍魉魂消落。

他目睹静卧千年的双牛，高声吟咏：

石田难力作，山脊系双牛。

牛卧山如旧，白云千载浮。

秀美的新宁，就像一幅长长的画卷，窦容邃不知疲倦地走在折折叠叠的画卷中，眼也迷离，心也沉醉，嘴也歌咏。他不停地行走，不断地吟咏，在李靖垭、在宕渠书院、在联珠峡……在新宁的旮旮旯旯，都留下了他宝贵的墨迹。时至今日，从他留存下来的二十余首古诗中，我们还依稀感受到诗人面对美景的意气风发，感受到诗人对新宁的眷恋与热爱。

窦容邃不仅用笔记录下对新宁的热爱，更用心抒写对新宁传统文化的执着。乾隆二年，他组织人马编写《新宁县志》。这本直至道光年间才得以刊刻出版的《新宁县志》，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开江境内最早的、唯一完整的历史文化典籍。正是这本县志，开江厚重的历史文化才得以保存；正是这本县志，我们才可以探询开江远古的历史；正是这本县志，开江久远的文化，才一路散发着芬芳向我们走来。

然而，窦容邃更是一位有良知、敢担当、有作为的官员。他体恤百姓，关心他们的疾苦。每每处理完公务，他便走村串户，深入田间地头，与村夫老妇攀谈，与贩夫走卒交友。

其实，因为明末清初的持久战乱，新宁的人口与四川各地一样，急剧减少，全县到处呈现出一派“地广人稀，田地荒芜”的凄凉。尽管清王朝采取多种措施，不断将湖广一带的百姓移民四川，然而，一百多年后的新宁，境况依旧。即使到了雍正十一年，整个新宁县也仅54000余人。由于人口数量严重不足，即使那些肥沃的平阳大坝，许多时候也只能任野草疯长、野兽横行。每每看到那些荒芜的良田，看到良田里丛生的荆棘，窦容邃的心里就一阵阵惆怅。什么时候，那苍茫的原野，有人在欢呼，有马在嘶鸣，有狗在狂吠；什么时候，那无垠的田园，能长出绿油油的庄稼；那辽阔的大坝，能结出硕果累累。

窦容邃骑着马，带着两个幕僚，往甘棠铺走，是一个初秋的上午。他们沿着金马山，绕黑宝塔，穿马号，一路前行。虽然他早就听说马号是连接前后厢的主要通道，也是新宁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然而真正踏上这条古道，才发现古道是如此崎岖、残损。那曲折似羊肠的古道，淹没在芳草萋萋的杂草丛，淹没在层层叠叠的荆棘中，隐隐约约中只看见一条细长的蚯蚓。一些路段，因为年久失修，路基上的石板，或松动、或破碎，脚踩上去，身子直晃动；一些路段，因为坍塌，古道已不复存在，路人只能另辟小径，攀着树枝与杂草，绕道而行……

尽管骑着马，有幕僚不时帮衬，然而当穿出马号，窦容邃还是一身狼狈。衣服刮破了，腿上刮起了血痕，一颗脑袋就像在水中浸泡过。他喘着粗气，揩着脸上的热汗，回头眺望着马号。想起那些经年累月在里面穿梭的贩夫走卒，嘘唏不已。

窦容邃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到甘棠铺，已接近正午。当地官员簇拥着他，准备用最浓烈的美酒，款待这位不请自来的县太爷。窦容邃挥手制止了，他吩咐当地官员即刻准备便餐，官员们素闻他的清廉，哪敢不从。

匆匆忙忙扒完粗茶淡饭，窦容邃了解了一下当地情况，即带着幕僚与当地官员，往田间乡野走去。甘棠铺虽不及宝塔坝辽阔，但由转洞桥延伸到箭口坝，到罗鼓棠等组成的坝子，虽有些错落，但还是掩饰不住它的无边无垠，然而，即使这样的坝子，那些已耷拉着脑袋开始泛黄的稻谷，也只是这儿一畦，那儿一团，疏疏落落地散布其间。倒是大片大片的荒芜，蓬蓬勃勃的野草，遮天蔽日的松柏，扑面而来。偶尔有村落晃过，一星半点的，恍若寥落的星辰。甘棠铺竟比想象的还要荒凉，窦容邃的心一下拧紧了，他再也没有心思往前走了。

窦容邃刚刚回到甘棠铺，猛见一店铺前围着一大群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正穿过人群，招招摇摇而来。窦容邃吩咐当地官员前去打探。原来这家从湖北麻城移民过来的郑姓人家，仅有的5岁儿子跟随放牛的伙伴去马号玩耍，被金钱豹咬死了，一只手已不知去向。窦容邃一怔，立即领着人马赶上前。

望着门板上孩子血肉模糊的尸体，听着孩子母亲呼天抢地的嚎啕，窦容邃不觉泪水盈盈。本就人烟稀少，干嘛还要失去一个男丁？这对无望的夫妻又将如何生活？他安慰着绝望的母亲，又叮嘱着陪同的当地官员，怅怅地往回走。

就在男男女女在店铺里忙着操办郑家丧事时，两个幕僚已领着当地官员，举着窦容邃题写的“添子店”三个硕大隶体字幅赶来了。他们东一比西一划，最终将字幅贴在了郑家店铺大门的正中央。店里帮工和闻讯而来的百姓，竞相簇拥在大门前。他们盯着那三个在夕阳下闪着金光的大字，仿佛突然间明白了这位父母官的良苦用心。

此后，当地官员迁走了郑姓人家，将他的店铺辟为拜佛求子的寺庙，就用窦容邃题写的字做寺名，名曰添子店。也许为了不辜负窦容邃的一片苦心，这寺庙居然特别灵验，求子的只要跨进庙门，烧几炷香，磕几个头，许一个愿，愿望必能变成现实。一时间，当地及周边任市铺、长岭岗，甚至更遥远的梁山（今梁平）、万县等地的百姓都纷至沓来。

窦容邃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要把自己的梦想变成真真切切的现实，他要把冷冷清清的甘棠铺变成人烟阜盛之地；他要把连接前后厢，贯穿新宁与外界的交通大动脉彻底打通；他要让更多的外来者走进甘棠，走进新宁。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修路运动在马号打响。就在窦容邃回新宁不久，他亲自领着官员，坐镇马号。他穿行于丛林，指点着民工这儿该转弯，哪儿该拉直；他挥舞着手臂，提醒着民工这儿修垒坎，那儿凿石……

窦容邃的努力没有白费，新宁人口在年复一年中不断增长，到乾隆十八年（1735年），已经超过120000人。短短20年间，人口增长了一倍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而这奇迹的创造，怎能离得了窦容邃的孜孜以求。窦容邃的努力，也改变着甘棠铺，这里的土地悄然变得喧嚣，这里的孩子悄然增多，甚至，连甘棠铺的名字也悄然变成了添子店。

世易时移，当地百姓为了让生活增一丝亮色，添一份光彩，在茶余饭后中，给添子店涂抹上了浓浓的传奇，将添子店演绎成了天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