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芳
超市的角落里,堆满发了芽的花生,白白的嫩芽脆生生地支立着。每个路过的顾客都摇头叹息:这么好的花生全长了芽,可惜了!
我的视线本停留在它对面的菌类上,天太冷,想喝点鲜菇汤。听了别人的叹息,回头看了一眼花生芽,眼睛一亮,然后走过去开始细细地挑选发了芽的花生荚,芽子越长越得我心。有超市营业员远远地喊着:“不要选,选的价钱不一样哦,过捧。”我笑笑,并不言。
她走近后,满脸诧异:“你啷个只选发了芽的呢?”“我要用它做咸菜。”
“我们打算把这些发了芽的花生全部拿去扔掉了,没想到你还当个宝!”生鲜部的两三个营业员都赶过来帮我挑选,我大抵算得上是唯一一个在超市挑挑拣拣还很受欢迎的顾客了。
所有经过的人都要来一句“这个买去怎么吃啊?”“做咸菜。”我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答,语气中满是骄傲。因这份小小的骄傲,我并没有要求营业员给我打特价,直接按原价买了三斤多。再说拣小便宜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回到家中,稍作冲洗便拍照迫不及待地发了朋友圈:“猜猜我要用它做什么?”三十几条留言,仅有三人猜对,内心越发高兴:“果然,没多少人知道。”
我边剥花生壳,边回忆那些和花生芽有关的故事。
在那些吃一口米饭都是奢望的年代,拣拾收割后遗留的稻穗、麦穗、泡豌豆、泡胡豆,扯花生芽,充满了我整个童年。
集体生产时,扯花生也是论工分的,谁扯的花生多,谁的工分就高,所以,大人们多是奔着成株的花生拔,即或是拔后会有一道翻拣的工序,也大多是拣拾表面上的,小一点的、裹在土里的花生荚便被遗留在土里。
一场大雨过后,胖嘟嘟的花生芽齐刷刷地冒出来,白嫩嫩脆生生的,仿佛一碰就断。因为花生地是集体的,即或是没挖干净的花生芽也是共有资产,哪怕长成花生秧花生藤,没有队长允许也是不能随便采摘的。咋办?我们便“偷”,趁守园人不在时,几个小屁孩儿一人一个小竹筐子冲到地里抢拔。
有时远远看到守园人过来,便一哄而散,藏到崖下半山猫洞里,守园人不是本队的,并不知道崖下有洞,每每探头搜寻无果,只得作罢。事实上,也是因为花生芽并不是他们的守值范围,追撵也只是因为我们踩踏了沙地而已。
我们把花生芽带回去,剪去根须,掐去霉变的豆瓣,洗净在太阳下晾干水分,用盐渍后,再装进豆瓣缸里。三五天后,美味的花生咸菜就成了。
吃饭时,母亲会舀一小碗咸菜出来。我自小调皮,吃饭也是如此。大多数时候是吃苕片汤,偶尔是蒸红苕。吃蒸苕时,我便将三两根花生芽插在红苕中间,咬一口下去,红苕的甜花生芽的咸,红苕的软糯花生芽的脆嫩便都有了。难吃的午饭便变得有滋有味起来,我来来回回穿梭在婆婆和爸爸妈妈中间,喂这个一口喂那个一口,要他们尝我的杰作,一屋子欢声笑语便蔓延开来。
有时,母亲会用手帕给我包点大米放在红苕上面蒸,然后和点红苕蓉给我作成饭团。母亲知我喜辣,把花生芽切成碎粒揉在饭团里,在不回家吃午饭时带到地里吃。我吃过饭团,也用点锄一锄一锄地刨地边边的沙土,或者将崖边上的沙土捧回来倒在自己垒的小土堆上。一小堆一小堆,从最初只能种一棵菜、两株玉米,慢慢地,在弟弟也能随我们下地后,我们姐弟拔去边坡杂草,居然刨出了几块三米多长的沙石地。
靠着那几块沙石地,我们家种了不少农作物。沙石地里的玉米、花生、红苕产量不错,而额外土地所得是不用上缴的,我们家终于不再靠借粮生活了。直到今时,偶尔说到那些困难岁月,母亲都不忘提及那几块土地。
每当挖花生的季节,我都叫父母不要把花生拣得那么干净,留着长花生芽。每次随父母下地,我也会带着当赤脚医生的父亲用剩的中药篓子去搜拣别人不要的花生芽作咸菜,直到我外出打工也从不间断。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近三十年不曾吃过花生芽咸菜了。可那脆嫩清香的滋味啊,一直潜藏于心,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