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玩伴

更新：2020-12-29 11: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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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庞岚月

□符纯荣

思红。轩娃。浪娃。当我写下这三个名字，眼前立刻浮现出三张鲜活的笑脸。

大我两岁的思红，身体胖墩墩的，脸庞红肿，表情因满身浓疮而时常痛苦不堪。那时我们都住在大院子，每当我和他的两个弟弟在院里高兴地玩耍时，他因受限于行动不便，并不会跑过来跟着我们玩，而是一直坐在屋门前的长条木凳上，望着我们憨憨地笑。

整个夏天，思红那贫穷而破落的家中，一直充弥着酒精、红药水、消毒水、硫磺等药物强烈刺鼻的味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已不记得在他身上怎么突然生出那么多浓疮，那种难以言说的疮痛究竟折磨了他多长时间，只是清晰记得最后见到思红那天上午，村里的“赤脚医生”刚刚给他换了药，他侧身蜷缩着躺在木床上，臀部、腰部、前胸、后背、额头、手臂等好几个部位长有浓疮，全都红肿着，血水将纱布浸得透湿，也给身下那张起了毛边的破竹席留下一些腥红印渍。尽管如此，思红一直没有哭，实在忍不住了，才尽力压抑着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

那年我四岁，根本不懂得年仅六岁的他正在经历的痛苦究竟有多残酷，也不理会大人们从密实而沉重的悲伤中腾出来的一声驱赶，只顾着与伙伴们在土墙屋里跑上跑下尽情嬉闹。经过思红身边时，我们也会好奇地停下来看一眼，或充满疑惑地指指点点。这时候，他就会忍住呻吟，向我们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

第二天一早，母亲语调低沉地说，思红昨晚死了，是他的聋子妈用烂席子裹着背到塆头自留地里，他的石匠爸爸亲手埋下的，这个娃娃好懂事又好造孽哟……母亲说着说着，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但她坚决不让我们去思红的坟地看一眼。其实，我是并不害怕思红的，因为他从来对我都很好，就连他在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疮痛煎熬之后，留给我的也是一道温暖的微笑。虽然那道微笑根本谈不上灿烂，甚至看起来还有点破损，却真的像一束充满了温度的光，驻留于我内心很多年，逐渐化作情感中最为柔软的部分。

轩娃、浪娃和我同龄，曾经是形影不离的玩伴。轩娃高我半头，性情最为温和，脸上一直挂着清澈的笑容，凡事总让着我们。浪娃则性情桀骜，喜欢惹是生非，而且鬼点子特别多。我们仨一起玩耍时，总的来说是和平而快乐的，只是生性顽劣的我偶尔会与浪娃发生矛盾。虽然一言不合就有可能拌嘴、干架，但最终谁也离不开谁，过不了多久便又和好如初。我读一年级那年初夏，突然就听村里大人说轩娃死了，好像是因为病毒性感冒和急性肺炎。读三年级那年秋天，因病休学半年的浪娃也死了，是被一场脑膜炎给害的。

得知浪娃死讯，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杵在地里躬身劳作，而是异常难得地提前收工回家。母亲双眼失神，一个人坐在屋门前的院坝里，久久闷声不语。阳光斜斜地穿过西边那片竹林照射过来，从枝叶间漏下来的零碎光斑，把母亲的身影映照得那么单薄。母亲应该已经呆坐了好一阵子，看见我放学归来，她无力地招了招手，把我喊了过去，然后定定地看着我，语气凝重地告诉了这个消息。

母亲知道我们仨感情好，他俩经常来我家玩，母亲也给予了相同的关爱。那些年，我也是体弱多病，因为得了当时比较难缠的肾病综合症，母亲背着我到处求医问药，跑了不少路，费了不少钱，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把我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因此，对于别人失去孩子那种剜心割肺的疼痛，母亲完全能够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