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爷

更新：2020-12-18 10:4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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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庞岚月

□陈自川

数年前腊月廿十八上午，妈妈骂我好吃懒做，不爱干净，腊肉上有阳尘都吃，衣服上有老渍印还穿。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门前的大地坝里，声音很大，传得很远，似乎不骂得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不得罢休。少年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妈妈怎么会这样骂呢？我在家中是老幺，百姓爱幺儿，什么事都不做，不用去放牛割草，更不用到地里干活，每天除了读书就是无忧无虑地玩。这样被骂，我一上午都不开心。

中午吃饭时，妈妈说不是骂我，是骂我大爷。但下午看大爷的表情，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中午喝了酒脸儿红红的，睡了一会儿午觉，就牵牛出去吃草。大爷不是大爷爷，是叔叔，父亲的堂哥。他与我们家同姓同宗，他爷爷与我曾祖是亲兄弟，曾祖是从他们家过继来的。大爷住我们隔壁，房子连在一起，共一扇墙。

大爷的三个女儿已经出嫁，儿子是老大，虽然住在一个地方，但早已分家，各开各的火。大娘因病早已过世。那时，大爷五十多岁，全然看不到他的愁苦，有如书上说的那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下午放了牛回来，天还没有黑，自己洗个手，不一会儿就把晚饭煮好了。他看我在门前玩儿，就叫我去吃腊肉。想当年，那是什么年代，正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听到有肉吃，一下就跑过去，吃得香香的，嘴巴上的油都不揩。

没有想到，跨过门槛，回到家里，妈妈批评我：“你屋里没有吃的吗？煮好了的腊肉，大块二块的在那儿，真是一个好吃婆。”说得我脸红一阵白一阵。妈妈看我不出声，就说以后不准去吃。爸爸倒是不在意，坐在柴灶边烤火，一句话也没有说。

晚上，爸妈和我们五兄妹，一家七人吃饭。爸爸喝酒，大哥二哥虽已成年，但他们从不沾一口，妈妈在爸爸喝时，端上杯子抿几口，爸爸每喝一口，那喝酒入口的声音，却不知道用什么词写。大人盼来年，小孩盼过年。再过两天，就可以穿新衣服，自然是欢欢喜喜。可是，刚吃完一会儿，爸爸说，一身好痒。伸手往衣服里抓，抓了过后，还是痒。爸爸说：“你去问一下大爷，有没有药。”大爷懂中药，经常上山挖药，乡邻有病，拿几味药，吃了就好。大爷给抓了一把枣树皮，叫我回去用红糖熬，喝了就好。没有想到，爸爸喝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痒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春耕时节。我从陈家沟小学放学回来，下着雨，看到爸爸正在犁田，队长带着两个人去牵牛，爸爸不肯，死死地把牛绳攥在手中，听到有人说：“再不放手，马上收拾你。”彼时，田土下户，牛是集体的，春雨时都在抢雨水，犁了边水田才能关水。大爷在不远处，看到这种情形，一下子就跑了过来，吼道：“你几个搞什么名堂，正在犁田的牛要牵起走，别个一家人还吃不吃饭？”队长说：“你少管闲事，我牵我的牛，你到一边去。”大爷说：“我就管定了，哪个敢牵起走，老子今天不信那个邪。”他们都知道，大爷以前练过武，动起手来，他们三个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队长三人只好作罢。

大爷一直都喜欢我。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那时到达县的路费才两块五。上学去那天，我走到七队那儿，已三里地外，他才撵上我，硬要给我五十元钱。我说什么也不要。大爷说，“我在家里，不好给，又怕其他人看到，才到这儿来。你考上大学，大爷心里高兴，我们陈家沟过去没有考上过大学，你算是第一个。上了大学还要努力，莫丢我们陈家沟的脸。”收下大爷的钱，看着有点驼的背影，眼泪在眼眶打转。

达师专三年，拿到毕业证，到外地工作，那时没有电话，只能写信回家问一问爸爸，从信中得知，大爷的身体不如从前，很少上山采药，田土都没有种，只是附近种些小菜。大爷每次喝酒叫爸爸，爸爸喝酒叫他。到了老，两兄弟关系更好，经常在一起摆龙门阵，赶场上一路下一路。大爷经常说：“兄弟呀你命好，两个儿子考上大学，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不像我那几个娃儿不争气。”爸爸说：“我的娃儿就是你的娃儿，他们也会孝敬你的。”

看着信里的内容，我实在是为他们高兴。春节回家，放下行李，就问大爷到哪儿去了，他的门怎么锁着的。爸爸说：“你大爷过世了。”我带着川南的方竹笋、碎米芽菜来到大爷的坟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着大爷的一幕一幕，任北风呼呼地吹。